杨思婉顾不得杨兆麟看到了些什么,顺着身体的本能跑到了他身边,刚想伸手搀扶,又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扯起甜蜜的笑容问候杨兆麟:“义兄今日怎么不在房内休息?”
杨兆麟复杂的望着杨思婉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面孔,平静的回复道:“我觉得好的差不多了,就想着赶紧来问候一下学堂内的少爷、小姐们。”
听了这话,杨思婉顿感不悦,因为从杨兆麟的话中不难发现,此刻的杨兆麟就像是个对现实一无所知、茫然无措的稚子,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便想着尽力讨好身边的所有人。
杨思婉没有接话,而是冷漠的打量了一下扶着杨兆麟的仆从,然后和身边噤若寒蝉的青菊吩咐道:“立马把所有仆从女婢叫到后院的正厅外候着,我有话要说。”
青菊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唤着学堂外的仆从们一起去召集所有家仆。
杨思婉吩咐完,这才回身温柔的和杨兆麟解释道:“义兄,你有所不知,你现在是侯府的嫡公子,合该是他们那些旁支家的孩子来给你请安,万万没有你来问候他们的道理。”
言闭,不等杨兆麟回话,杨思婉走到杨兆麟身边用眼神示意扶着杨兆麟手臂的仆从离开杨兆麟的身边,那仆从顺从的低着头,利落的松开了扶着杨兆麟的手。
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杨兆麟有些难以稳住身形,但是很快,杨思婉就扶住了有些难以勉力支撑的杨兆麟。
杨兆麟察觉身边多了一个温热的躯体支撑住了他的身体,感激的望着支援他的杨思婉,道了声:“多谢。”
杨思婉挽着杨兆麟往后院正厅方向走,边走边和杨兆麟解释:“义兄,婉婉知道你生性纯良,愿意与人为善。但是这侯府中的旁支子弟人数众多,人一多了,就难免有些不懂规矩的人存在,就会明里暗里的说些不中听的话惹人不快。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忍,定要立刻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才能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
宋仁和许久没有和杨思婉这般亲近过了,自从他登基后,入宫不到一年半,婉婉就不愿再继续和他亲近,他们两个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怼和疏离和一如既往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能够安安静静的被婉婉挽着手臂,一起漫步在后花园中秀丽的景色中,对他来说就已然是奢望。即使此刻她并不是把他当作是宋仁和,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此杨兆麟一直安静的享受着这借用杨兆麟身份偷来的幸福,甚至不敢过多说话,生怕错失了这份幸运。
到了正厅,杨思婉让仆从在正厅正中央摆上了一桌饭菜,全是她自己小厨房里给杨兆麟准备的补品。
杨兆麟旧伤未愈,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为了不让杨思婉伤心,还是强顶着把杨思婉夹给他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此刻后院里已经站满了仆从和女婢,杨思婉一直侍候杨兆麟用膳,根本没有分给他们半分眼色。管事们享惯了福,各个吃的膀大腰圆,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体弱的昏了过去。
杨思婉命人朝着那人泼了一碗冷水,那人也不见好转,杨思婉便让仆从把那人抬到正厅的门柱旁坐着休息。
其他管事有样学样,力求假装晕倒躲过小姐的惩罚,在阴凉处寻个好地方休息一会儿。
但是这次杨思婉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吩咐人上前查看,因此众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本想假装体力不支的管事们躺在滚烫的地面上受罪,甚至直接烫的龇牙咧嘴。
就这样放任他们装模做样的躺了半晌,那些人被地面烫的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起身在太阳下重新站好,静静的等待着小姐训话。
杨思婉哄着杨兆麟吃了不少食物,又让人端来了燕窝辅助杨兆麟进药。直到彻底把杨兆麟的事情处理好,杨思婉才让人端了两把太师椅,拉着杨兆麟坐在了一众管事、仆从、女婢的面前。
杨思婉拿着手中的账本随手翻了几本,一把扔到了负责采买的孙管事面前:“我也没多翻,就只随手看了一些,光您面前的这一本帐就有近六百两的亏空。孙管事,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六百两银子,去哪儿了吗?”
孙管事也是侯府的老人了,一直负责采买府中大小事物,大到器物摆设、小到女婢们喜欢的手绢、绢花,一应事物皆是由他负责。做采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不贪的,往日里趁机虚报价格挣些银子是一种方法,从商户手里吃些回扣又是另一种方法。
这位孙管事在侯府这么多年,侯府自世子夫人随世子战死沙场后,府中就一直没有管事的女主子。没有人负责府中事务,也就方便了他监守自盗。
刚开始他也不敢使劲贪,但是侯爷经常随军没时间仔细理账目。府里又养着那么多旁支家里的孩子,今天东家缺了火炭、明天西家缺了布匹,账上的支出和采买东西的数目也就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府中、商户两头占。
短短十来年,他早就挣得盆满钵满,在历城的中心位置直接用亲人的名义买了一所三进的大院子。
孙管事没想到事情会败露,毕竟他想着这位嫡小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办了及笄礼,就该直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了。府中暂时没有女主子,也就没人会主动教她如何主中馈,连账目和管家都做不明白的女子,怎么会有机会找他的麻烦呢?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嫡小姐不仅为人泼辣,甚至无师自通,居然真的把他在账目中做的手脚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真了得。
原本只是被太阳晒出热汗的孙管事一时间吓出了冷汗,他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各种借口,但是看着扶着太师椅的小姐手指敲击的动作越发不耐烦,便赶忙先喊冤枉:“小姐,奴才是侯府的家生子,是从小在侯府长起来的,侯府对小的有天大的恩情,小的感激、回报还来不及,怎么会做出这种吃里爬外、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杨思婉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哭天抹泪、跪地狡辩的孙管事身上,而是探究的望向义兄的方向。她刚一回头,就看见义兄正专注的望着她,眼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就像小姐您说账目有差池的这本账本,是去年夏天时候的账目,那时候南方洪涝,大量流民涌向历城,历城中的商户趁机涨价,各个物件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小姐您从来没有当过家,常言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您用这本账目说奴才贪墨钱银,于奴才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啊!”
杨兆麟见那孙管事狡辩完毕,正暗戳戳的抬头望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便接话道:“管事的意思是,去年夏天的账目是因为历城物价上涨,才导致您采买的价格高于往年吗?”
那孙管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杨兆麟说话了,想起他听说过这位杨兆麟只是杨家军中一个小官的儿子,想来也没见过市面,因此便自信满满的答道:“没错。”
不成想,这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杨兆麟听到孙管事的话后,笑了起来,他示意身边的仆从捡起地上的账本,随手翻到了一页记着采买水稻的账目,问道:“去年中秋时节,你在永济商行用三百六十两银子的价格采买了三石水稻。可是真的?”
提到这个,孙管事顿时慌乱起来,因为这是他为了贪墨银子做的假账目。明明这里的账目林林总总近千条,这个新来的外族人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破绽呢?
见孙管事不敢说话,杨兆麟继续说道:“既然孙管事不敢说,那我来替你说。水稻刚刚传入我国,因为地势原因,目前只有京畿地区能够顺利生产出水稻。但是去年因为京畿地区大面积洪涝,庄稼颗粒无收,原本盛产粮食的地域,甚至需要朝廷拨赈灾粮才能勉强维持灾民的生计。如此艰难的情景下,你却在能在永济商行买到京畿生产的三石水稻,我实在是不知该佩服永济商行神通广大,还是应该佩服你孙管事糊涂至极!”
杨思婉越听越觉得心惊,她能发现孙管事从侯府贪墨钱银,是因为上一世杨家军在西域全军覆没后,无数从军士兵的家属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一时间生活举步维艰、难以为继。
那时她刚刚在宫中突闻祖父阵亡于阵前、义兄下落不明的噩耗,根本无法从悲伤中分心来照顾那些家属。而且那时朝野上下一直流传着杨家军通敌叛国的言论,宋仁和一直任由这个流言四处传播,不肯为杨家军正名。朝廷抚恤士兵家属的事情就一直没有落实下去,杨家军家属中家道艰难者甚至要靠变卖儿女才能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