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开始盲目的嫉妒,冷静下来的宋仁和看清了杨思婉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如同稚子学步一般用探棍一点点往前试探着挪动步子,似乎能靠着这根探棍自由挪动,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毕竟是深夜了,孤男寡女也不便久留,杨兆麟呆了一会儿便回去休息了。杨思婉拒绝了青英的搀扶,一个人用探棍小心试探着上了台阶,自己回房安置了下来。
宋仁和从后窗悄悄进了杨思婉的寝房,待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之后,他看见她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之上,许久没有动作,半晌后,她的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水,无声的落了下来。
宋仁和收敛了声息,用最轻的脚步走到杨思婉的面前,不死心的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却不见杨思婉的眼睛有所动作,仍旧是一番空洞模样。
此刻和青英换岗的女婢来替换白日当值了一天的青英,那女婢也是院子里的老人,便忍不住和青英抱怨了两句:“你说这桃花都开了,为何三皇子是生是死还没个确切的消息?”
“景州路途遥远,就算是有消息,也定是得在路上耽搁些时日。”
“可一直这样耽搁下去,小姐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啊!就算小姐为了不被我们发现深夜暗自流泪的事,日日屏退我们,可是谁人不知她是为了那位爷生生哭瞎了眼睛。本来军医说尚有机会复原,她却总是这般神伤,何是才是个头啊!”
青英打断了这位义愤填膺、心直口快的姐姐,生怕她越说越激动,让小姐听见心里难受:“姐姐,小姐是突发眼疾,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莫须有的人哭坏了眼睛。今日你我之间说说无妨,可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小姐的闺誉可就不保了。”
那人知道自己太激动没有控制好音量,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跟青英保证自己会有分寸:“我也是心疼小姐,和你絮叨絮叨,平日里我可绝不会乱说的。”
那女婢本以为小姐早就睡去了,哪成想杨思婉仍旧醒着,听了她们二人的话,她便伸手捞起了袖口中的绢帕,大致的擦了擦眼睛,褪去了外面的罩衫,安静的躺进了被子里。
即使被厚厚的被子罩住,宋仁和也能看见被子不时轻轻耸动,以及被子里的传来的微弱的抽泣声。
她在哭,也许自从知道他身处险境、生死未卜之后,她便一直这般暗自流泪。
宋仁和在杨思婉的床边站了许久,直到他听到被子里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慢慢坐在了床榻之上,他几次试图伸手抚摸她的眼睛,却总是不敢打断她得来不易的睡眠。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起身离开。
回到郊外后,阿一到阿十一行人一字排开,看样子已经站在营帐内等了许久,宋仁和看着一脸忠贞的阿一,上手就给了阿一一巴掌。
“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既然前几日已经和我取得了联系,为何不把她的事情报告给我?”
阿一不敢抬眼看主子,身旁的兄弟们很少见主子发这么大的火,拉着被吓住的阿一一起跪在了地上:“主子息怒。”
众人也拿不准为何一大早主子会为了杨家小姐的事情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这里面绝大多人跟着一起去了景州,根本不知杨家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值得主子对兄长动手。
“阿一不敢隐瞒主子,只是实在是拿不准杨家小姐的事情是真是假。杨家一直对外宣称小姐是突发眼疾,那时奴才刚收到您失踪的消息,也就无暇前去一探究竟。后来听说您可能生还,且杨家小姐一直不出府,奴才便想着亲自去杨府一探究竟。但是杨家那位世子突然回府打乱了奴才的计划,他日日守在杨小姐的院子奴才几次前去打探,都是还没靠近杨家小姐,便被杨家世子发现,甚至有一次差点被抓住。”
听到这些,宋仁和因为杨思婉眼睛的事情平白勾出的紧张、愧疚与焦急引发的怒火都渐渐归于平静。他终究还是赦免了阿一的罪过,坐在堂前听他们一个个汇报都城中的动向,以及收集到的情报。
此去景州,已是数月之久,京中的势力圈内多了很多的新面孔,也有不少之前与他交好之人被清算,趁着他垮台之际,早早被遣散回家养老。
“二皇兄呢?怎么没回来?难道父皇没有传召他吗?”
阿七赶忙接话:“圣上倒是没有明着下旨传召静王入宫,却暗自派亲卫前去传话,要求静王带着亲军会历城。但是据说很不凑巧,静王殿下因为嫡子年幼感染天花忧心不已,不顾安危亲自照料,结果也被传染上,现在还病得下不来床。”
宋仁和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这位久未谋面的二皇兄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父皇急召皇兄入宫,一来为了制衡大皇兄与皇后一脉,毕竟一家独大绝不可取;二来父亲害怕皇后与大皇子为了皇位铤而走险,这才试图调兵进历城安防。
本来父皇构想的十分稳妥,有了二皇子和他的亲卫,宫中自然是万无一失。却不成想他这位二儿子是个没有任何野心的人,打死也不肯掺和政事,任凭他如何传唤,也不肯挪动半分。
宋仁和听完这些,满意的笑着说了句:“既然我因为眼疾无法登基,那便两边都不得罪,任凭父皇和大皇兄如何斗法,都岿然不动,实在是好心性。”
众人看见主子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跟着放松了些,却不成想转头听见主子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开拔,我们进城。”
阿七刚想劝阻,却被身边的阿三拦了下来:“不要这般看不懂眼色,主子迫切想进城让杨家小姐宽心,你有几条命敢阻拦!”
阿七本就直爽,忍不住抱怨道:“主子本来就是打算这几日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也给我们争取更多时间探查历城中的有利情报。却不想,只是知道了杨家小姐身患眼疾的事情,便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们居然也不劝一劝。”
阿三恨铁不成钢的跟阿七示意:“你在历城这么久,就没听说过杨家小姐之所以患眼疾,是因为她为了主子的事情生生哭瞎的?主子只要亲自看上她一眼,哪里还能保持理智呀,恨不得早早将她迎娶回家亲自照料。再说了,你没看见主子得的眼睛下面一片乌青?那定是夜里守了一整晚,忧心到寝食难安了。若是这时候你拦住他,他定会好好教训你。”
阿七一直比较莽撞,今日听见兄长这般分析,这才暗自庆幸刚才自己没有乱说话。
宋仁和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白马,慢慢悠悠的朝着城门进发,守城的兵士没见过皇子,看见进城门时宋仁和没有下马,便颐指气使的怒喊道:“何人如此嚣张,不知进城门时必须下马接受检查吗?”
宋仁和并没有应声,而是随手将别在腰间的腰牌取下,扔给了一脸严肃的守城士兵:“拿着我的腰牌去找你的直属统领,我就在此处等他。”
那守城士兵见宋仁和一脸高傲,不似在戏耍他,便和同一岗位的兄弟打了招呼,让兄弟看住这个人,自己则带着手中的腰牌去找城门内的统领报信。
那守城的统领并不是什么大官,除了送三皇子出征那次远远窥见了天颜,便再也没有机会亲自接触过天皇贵胄,但是作为历城的第一道关卡,他也见过不少朝中高官和皇亲、王侯,也自诩见多识广。
但是今日亲眼看见腰牌上的红莲图,以及上面篆刻的皇子名讳,顿时吓得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忙不迭追问道:“贵人有什么特征,现下在何处?”
从守城的兵士口中核实了宋仁和的年龄、样貌,又将手中的腰牌送到了附近的某个大人家中相看,核实无误后,那位大人伙同那守城统领一路小跑着来到关卡处,见皇子骑在马上,顿时一个滑跪:“臣等拜见皇子殿下!”
这时守城的士兵见统领这副模样,顿时跟着跪在地上,周围原本排队准备进城的百姓也跟着跪了一地。
当青英被昨夜和她聊天的女婢姐姐唤出屋门时,还有些不解:“姐姐,什么话不能在屋内说,小姐还等着我给她读话本子呢。”
喜盈听到信儿本就是跑着回府的,现下有些喘不过气来,用手扶着青英的肩膀缓了半晌才说出了来意:“回来了......三皇子活着回来了!”
青英有些惊讶,再次确认道:“消息可准确,莫不又是那些长得相像的江湖骗子为了名利铤而走险,前来冒领充数?”
自从三皇子在景州失踪,便总有些江湖中的能人异士扮作失踪的三皇子来滥竽充数,最后还没被送进宫中,就被熟悉三皇子的宫人戳穿,进了朝中的大狱。
可是因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便总是有胆大者不厌其烦的尝试。也就使得杨家从一次次欢喜沦落到一次次的失落之中。
因此,当听到这个消息时,难免让人忍不住先怀疑消息的准确性。青英只好一遍遍确认消息的真假,以免又一次希望落空,平白让小姐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