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兆麟和一众将士断粮已经五日了,送去都城求援的奏章许久不见回音,初冬寒风料峭,腹内空空的他们蜷缩在一起取暖,却也顶挡不住因为饥饿从身体里窜出来的阵阵寒意。
纵使再强悍的军队也顶挡不住长久的饥饿所带来的恐慌,开始断粮那两日大家还可以竭力忍一忍,将军们说些激励的话也就囫囵着熬了过来。可是随着战马被蚕食殆尽,本该十日之前到的运粮队伍却依然不见踪影,众人心中越发慌乱。
杨季珇为了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已经有三日没有好好进食了,此刻他满是皱纹的脸去并没有因为饥饿干瘪下来,而是因为夜不能寐、久未进食变得别样的肿胀。
若是大军守在城中御敌也就罢了,可是现如今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向周边城镇求援也得先奔袭三百多里。杨季珇派去各处求援的传令士兵久不见回信,周边的树皮都被五万大军扒了个精光,再这样下去,他们杨家军在上战场前就要被饿死了。何来的机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宋仁和醒来时,蛮夷攻破边境城池的消息最先传到他的耳边,在床榻上昏睡了五日的宋仁和因为许久未正常进食而头晕目眩,他却顾不得这些,执意立刻起身处理政务:“是哪一支部队在护卫陵城?”
殿内的官有些犹豫,但是见圣上隐约有些愠怒,便战战兢兢的说道:“禀圣上,是杨家军。目前从战场上传回的消息是,杨家军在蓟州侯的带领下私自撤退,在撤退途中遇到敌军,与敌军正面交火,杨家军不敌,皆以身殉国。”
宋仁和的头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雪白,殿内的臣武将们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彼此攻讦,他们忙着互相责怪、互相推诿,却并没有一个人关心那战场中的牺牲的五万多条无辜的生命。
“闭嘴!”宋仁和一声嘶吼,众位大臣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荀照,朕命你即刻带兵五万精兵前去战场探查,势必要查出此次杨家军全军覆没的始末。”
“臣领旨!”
宋仁和长出了一口气:“杨家军乃黎朝最强军队,历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全军覆没,定是另有隐情。你此行除了收复失落的城池外,也定要将其中隐情查得水落石出!若是能寻到蓟州侯和世子的遗骸,定要安全护送回都城!”
杨思婉今日陪着妞妞玩了半晌,只觉疲惫不堪便想早早睡下,妞妞却来了精神,说什么也不肯放杨思婉去休息,青桔怎么劝也劝不动,只好找姚君恩前来管束。
姚君恩抱着执拗的妹妹正要往门口走去,却只见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小公公匆忙走了进来,青桔见来人有些眼熟,便询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公公在哪个宫里当差?”
那小公公一脸焦急的回禀道:“奴才是奉圣上之命前来给娘娘捎口信,蓟州侯与世子在陵州一役中为国捐躯,圣上特来命奴才速速接娘娘回宫。还请娘娘速速动身,莫要耽搁!”
杨思婉原是准备躺下休息的,站在床榻前的踏步上的她一个踉跄,面朝地面跌倒在地。青桔和姚君恩听见屋内的动静,顿时冲进了屋,只见杨思婉浑身是血,挣扎着想要起身。
青桔吓得大叫,让屋外的人去请太医,一边抱着不停想要挣扎起身的主子不停的安抚。不知为何,那个小太监似乎是故意的,冲进屋里不住的磕头,不停的说着尖利的话语刺激杨思婉:“据说杨家军在陵州城外全军覆没,有将士的身子被郊外的野狼啃食,咬破的肚子里全是树皮、野草、黄土。杨家军似乎早就断了粮,这才使得他们无力反击敌军,生生被饿死、冻死......”
姚君恩看着杨思婉的双目微眦、满目通红,眼看着她就要陷入癫狂,而她身下的血也越流越多。姚君恩再也忍不住,一脚将那个小太监踹倒在地,不停的用拳头揍他的脸:“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这时被宋仁和安排在暗处的暗卫不再隐身,顾不得其他,抱着杨思婉便冲向了太医住处。
宋仁和赶到时,那个小太监早就畏罪自杀了,宋仁和身边的大太监姚公公确认了这是他们宫中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不知为何他能偷偷跑出来,并且还故意跑到宸妃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引得娘娘小产。
杨思婉的脸白的如同一张未沾染任何尘埃的白纸,原本毫无任何生命力的她见到宋仁和后,脸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我祖父、义兄和杨家军的兄弟们,真的已经死了吗?”
宋仁和自从两日前得到这个消息,便再也没有合过眼,两张惨白的脸互相凝视,相顾无言。他刚想解释,眼泪的却先流出了眼眶。
他愧对信任他的杨家军,明明他率先安排了充足的粮草,最后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然没能送到前线。当他看着奏折上的惨烈描述,心如刀割。
他更愧对婉婉,她身怀六甲,却突闻噩耗,致使腹中麟儿小产,一个明明已经有了胎动的孩子,竟然生生消失在了人世间。
此刻的他愧疚到根本不知如何解释,如果不是他昏迷五日,致使蓟州侯送来的奏章被积压在案牍之上,也许还能有一线转机。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想到那些暴尸荒野的士兵、想到功勋卓著的蓟州侯,想到这个还没能见见这个世界的孩子。
宋仁和的自诩刚强,却说不出半个字,杨思婉看着这样的宋仁和,她的心中无比的愤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浅显的道理连稚童都懂,我不信你不明白。那明明才三个月不到,杨家军将士为何要靠树皮、黄土果腹?”
宋仁和什么也不敢说,太医说她此刻身体虚弱,要尽量保持心态平和,他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婉婉,没有半分君王的尊严,只有无尽的悔恨。
“我们杨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为何要落得这般田地?我祖父的身子这般不济,却还是强撑着去了陵州。我可以接受祖父和义兄以及数万兄弟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可是我不能接受他们因为君王和臣子们的疏忽,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
此刻的杨思婉已经渐渐喘不上来气,她拼命的用手拍打着宋仁和胸膛:“宋仁和,你们宋家人都是混蛋!你们在宫中锦衣玉食,我的祖父和义兄风餐露宿,靠吃土苟活!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
杨思婉因为过度激动,以及小产失血过多,一下子昏了过去。她身下刚被止住的鲜血,又一次决堤而出。宋仁和抱着昏厥的杨思婉,发了疯似的威胁太医:“快给我止血!宸妃有任何危险,我决不饶你!”
杨思婉身下的血艰难的止住了,为了不让她再次因为情绪激动而流血不止,太医这次在她的药中加了许多安神助眠的药物,以保证宸妃娘娘能安然入睡,尽快调养好身体。
宋仁和派去调查军粮丢失一案的臣始终不见回复,只好再次派了官员前去查探,这次派去查探的官员上奏折回复道:“军粮丢失一案,系陵州知府私饱中囊,将军粮克扣在陵州城内,高价兜售给城中百姓。臣连夜审讯时,楼知府仍死不松口,称他见到这批粮草时,认为这是送到陵州的救济粮,便私自下放给了城内百姓。臣确实没在楼知府家中搜到大批钱银,但是城中百姓皆可作证,楼知府下放粮食时的确在城中大肆敛财。所以臣认为,楼知府疑似通敌卖国。克扣粮草致使杨家军断粮,战斗力下降;贩卖粮草,在城中大肆敛财,并将钱财统统转移,疑似支援敌军。实乃不忠不义的下作之人!还请圣上做主,准许臣斩杀此等逆贼,还杨家军众将士一个公道!”
宋仁和隐约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便并未同意这封奏章,反倒仔细吩咐他将这个楼知府押送回都城,他要亲自审问。
可是刚将这封圣旨传到陵州,那边官员就上奏称这楼知府畏罪自杀,在监牢中上吊自杀了。
宋仁和看着这封奏折,只觉怒火中烧,这一个小小知府,如何敢贪墨这么多的口粮,陵州城内才不足一万人,普通百姓又如何人人能花得起高价买这么多粮食。粮草数目对不上,银子又凭空消失,这其中定有猫腻!
宋仁和一边饮下太医开的压制扇骨之毒的苦药,一边看着婉婉宛若一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榻之上不时因为梦魇而默默流泪。
宋仁和被阿五搀扶着坐在了床边的步踏之上,他抓着杨思婉的手一遍遍在脸颊边摩挲:“婉婉,我真是个无能之人。以前父皇跟我说,身为君王便注定要有许多的无奈。我还不肯信,只觉得他无能,才护不住心爱的一切。可是如今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才发现身边处处皆是谎言,所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这些谎话让你失去了至亲,让我失去了爱子。我们看似身处最高位,却变成了最无可奈何的两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