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二人踏出茶楼几步又被金铭喊住,一方木盒随即直直朝袁成复飞来。方向有些偏,袁成复伸长手臂才把木盒抓在手里,被棱角撞得手心一麻。一想那锻帕是送给朱华的谢礼,他这手心就又隐隐作痛,给画落款年月都写错了字。
“你就当我自己画着消遣行不行?”
“当然行!”见他停了笔,万知把笔要过来,问了下面应该写什么,让他腾开地方,自己来接着写,“谁见了你的扇子不喊一声袁公子。哈哈他们要是知道扇面是你自己画的,恐怕还要找你求一副大作。”
画已有了瑕疵,袁成复就随万知去写,哪知续上的地点人名与已有的字自然衔接,如出一人之手,细看才能分辨出笔画的区别,他又惊又喜,看了半天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样,露这一手可以吧,刀上的字我随手一摸就记下了,天天看你写,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写字?”万知得意一笑,把画拎起轻轻一抖,吹吹没干的墨,放在窗台压好晾着。
拿笔墨下楼,已过了正午饭点,大堂食客不多,二人便寻了安静的角落坐下,要了碟炸花生米,一两小酒,又一人捞碗酸萝卜肉丁面条,浇上蒜汁。
说起金铭的家境,其佩刀之上应是一变体“金”字,打刀的也能如此富裕?
“兴许人家祖祖辈辈,渐渐就做大了家业。”万知把面条拌匀,呼呼噜噜半碗便下了肚,嘬一口酒,慢慢胡扯,“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门派山庄,有钱的也不少,人有了钱,不就在这吃穿用度上显摆。光说别人,你这玉不也是。”
“我这是母亲送的,好像是她从前行军路上无意挖出来的。”
万知听说过这事,只当是传闻,赶紧把他的扇子要过来,把玉摸了半天,压低声音问:“哪朝哪代的墓啊?我算算值多少钱。”
“德行。东西基本都卖了充国换粮草,这玉环可是我娘偷偷留的。”
“送给你爹?”
“你真是什么都能猜出来……”他好不容易把扇子从万知手里拽出来,“后来兜兜转转,她又给了我。”
“那你还不好好护着!”
“我倒想送给盗圣呢。”袁成复一笑,夹了粒花生扔进嘴里,摇摇头。
往老君山走,一路平坦,安排得当就没有露宿野外。等地势渐起,树木渐多,空气湿润,不妨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
三人批蓑戴笠,身影交错,或欢声笑语,或听雨慢行,好不自在。阵雨过去,太阳西斜,光线透过水汽照得林间地面斑斑点点。
被雨水放慢了脚步,到达山腰天已全黑,袁成复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请人做顿晚饭。
上山的脚步就在这儿搁下了,他多年未回,现在也比下山之时高大了许多,户主人竟还认得他,别户来串门,一看是当年的小捣蛋,就也坐下来说起闲话。
说小时候袁成复刚送来,不识五谷还什么都好奇,跑到地里把人家的青麦苗当野草一棵棵拔了;他在山上乱跑,玄清道长带着几个弟子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最后发现他在床底下睡得挺香;还有从始至终也没学会缝衣服,这倒跟他师父一脉相承。
瞧见他扇子上挂的玉,惊奇他在观里摔碎了多少东西,就这玉好好的。
“我还记得你学成走,才十五六岁,自己背了把木剑和袋,挨家挨户谢过了才下山,你二姐给你备了两个鸡腿你也不拿。现在呀,她嫁到几座山之外,有了两个娃,你也成个俊俏小伙子了。”
袁成复难得笑里带了些羞赧,快步至屋外,从马背解下两盒洛阳城的糕点,“惭愧大娘还一直记着,此次回来考虑不周,带的东西少了些。我会在山上多住几天,也去看看二姐,有没有什么要帮衬的。”
算算时辰,此时徒步上山恰能看到日出,他便带着两位朋友向大娘告辞。
山腰往上,路多狭窄,好在多年来山下乡绅村民同山上道人一起,共同开了石板阶梯。大娘给他们点了盏灯,袁成复提着在前引路,朱华在中间,万知最后。
夜间潮湿,石板容易打滑,朱华一个不防便向前栽去。袁成复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手里的灯不及还手掉在地上。
季春时节,山中树木已是生得茂盛,灯灭了,便由枝杈之间露出的明星几颗照亮山路。
深夜的山林安静而空荡,朱华忽然抬头,只见鸟惊,扑棱棱飞过头顶。
袁成复袖中折扇滑进手心,将直射朱华面门的石子格开。
又一把碎石扑面,万知翻身上前,同时长剑出鞘,只一式横扫,便将碎石扫了干净。
“好一把龙泉古剑。”一道黑色身影远远踏着树梢而来,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不枉我跟了一路。”
他从怀中取出一绣花红绒布袋,拉开口,露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给你们照个亮。”
那布袋被照得最清楚,朱华盯着上面的绣花,停住了脚步,声音竟有些颤抖,“……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