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晓兰不由惊叫,奔到祖父跟前的时候发间流苏险些打了脸。见父亲并没有受伤,只是肩头衣服被刺出一个洞,她松了口气,又见袁成复有些惊讶的神色,不禁面上飞红。
“殿下未用全力,刀已如此之快,在下佩服。”
“承让。”
袁成复笑着同戴明理据刀行礼,二人放置兵器,手心红布湿了变得难解,戴明理要举刀割开,却听自己的女儿高声说道:“父亲!我来!”
有丫鬟撑伞,又有葱白手指的大家闺秀低头认真替自己捋绳结,袁成复有些窘迫。手边就是各种带刃的兵器,他却得在这儿僵站着,所幸戴公及戴明理等人已识趣离开。
“好了。”戴晓兰替他解了绳,又把刀放回架子,再一抬手,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些红,也不像红布掉色,一闻,竟是血味。
袁成复倒不在意自己手心伤口又被崩裂,要这布条就是为了防滑。他自然地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戴晓兰擦手,转身去连廊取自己的伞打开过来。
缎帕上是荷花,伞面也是荷花,丫头也认出了他的相貌,耳语一番,戴晓兰脸上的笑霎时消了。
外面雨下得大了,袁成复同戴晓兰在亭中相对坐着,杯中茶水热气消散,石桌上摆着一封信,信上的字同他的主人一样华美玉润。
“你今日所用,同那日取花很不一样。我虽不懂武,却感觉得出来。”
“请讲。”
“我常听各位叔父辨析兵法战役,也多听他们说武林多奇技淫巧,只是当遇千军万马,不值一提。我曾深以为然,笔下只知千万人激战之壮烈,知白发人塞外之悲凉,知闺中人独守之怨言,突然间,所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我亲眼见了。”
“惭愧姑娘喜欢,太白所写,我难及万分之一。”袁成复抬了头,见丫头在对面廊下候着,招人过来,请她去取琴,“当日听琴,记忆犹新,请再抚一曲。”
“抚什么?”
“就抚……《思美人》。”
戴晓兰一惊,指尖摩挲几番,还是按上琴弦。
思美人,有人会想他爱的人,有人会想爱他的人,也有人会想他愿意追随的人,会想他甘愿俯首的人。
雨水带来潮意,牡丹的香味儿仿佛变浓。
戴晓兰忽而双手重重一按,止住琴弦的颤动。她站起身,袁成复在看琴。
“你当真让我跟吴王去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正是好风光,走走看看,章更好。”
“你别后悔。”
“还未启程,哪有后悔之说。”
戴晓兰点点头,从袖中拿出那个白瓷荷花粉罐放在他面前,“谢殿下好意。”旋即抱琴而去,对他一眼也不再看。
既已说明,袁成复也不必再逗留,戴公又邀着喝了杯茶,他请了笔墨,下一封谢礼。
“还是太子殿下玲珑心思。只是,殿下与晓兰有缘无分,又何必送这洛阳的牡丹呢。”
“晚辈亲手所植,只赠美人,祝府上平安。”
推了婚事,连着下了几天雨,袁成复也昏沉着躺了几天。出去大半年没病过,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着了凉。小毛病,他懒得喝苦药汤,就窝大哥屋里睡觉。
袁成林也由着他,只是发愁他手心伤一直不好,从养心殿请了江枫过来,才知是剑伤,伤及筋肉没养好,如今破了,几日里又不注意,便总不好。以袁成复的武功修为,不该被一把剑伤至如此,奈何那把剑百年难觅。
趁着机会,袁成林每日给他换药,刚好听他细细说些江湖上的事。说万知比他大一岁,助自己从山寨脱险后,二人便结拜兄弟。说自己这把扇子是拐到宣州做的,做武器的是个女人更是个奇人,接活只凭来人长得合她心意,她才高兴画图丢给丈夫做。
“那你这义兄想来也是相貌堂堂。”
“说得过去吧,比我强这么一点点儿。”袁成复笑嘻嘻趴桌上,捏了手指给大哥比画,“还是万兄态度好,上一个态度这么好的,就是喜娘的丈夫。旁人敬她手艺,却厌她相貌。她少时随父学艺,铁水溅了满身。遇见丈夫之前,即便炎夏全身都裹得严实,遇见之后当即带着家底和手艺跟丈夫走了。如今一个作图,一个打铁铸造,二人天作之合,在山水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又说堂堂盗圣敢走宫墙,却不敢回乡见女郎。那朱姑娘仿佛袭了李思空,放人堆里没什么出众,真站一块儿说笑,又全然不同他读过、见过的所有姑娘。
“你说人都爱以花喻人,我怎么想不出该拿什么花形容她。”
“你才认识她几天?”袁成林笑着拿笔杆敲小弟的手。
“那你同嫂子呢?不就只见了一面。”方说罢,想起戴晓兰,袁成复自己意识不妥,赶紧挥挥手,“哥,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走啊?”
“急什么,手好了再说。你二人若真是有缘,兜兜转转,怎么样都能遇见。佛家有这说法,你道家不也有这理?”桌上是张绢布,袁成林正试着在上面作画,“我倒要问你,你若真寻不得她,或是你二人又散了,你怎样?”
“遗憾也不遗憾。”
“好。你二人若成,我朝后宫妃嫔不问出身,清白贤德即可,只是人家可愿为你进宫?不进宫,将来你这皇后、储君又哪儿来?”
“那都与她无关。至于储君,我想大哥知道我的答案。”
袁成林手一抖,墨在布上洇出了一片。袁成复又拿起支小狼毫,就着那墨块涂出头老牛。斧劈刀刻,山石嶙峋,层层叠叠;峰回路转,牧童骑牛,小桥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