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锢灵之,肉汤
卫霖追着白骑士拐过墙角,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迎面走过来一小队黑袍术士,中间一人看起来像是个首领,衣袍下摆刺绣银色的纹路——无数缠绕的荆棘上方,三团灵魂之火扭曲地烧着,哀嚎声几欲透衣而出。卫霖连忙低头戴上面具,避到路边。
对方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身边,停住脚步,目光瞥过他的衣饰和面具,声音威严地问:“为什么在这里游荡,祭灵仪式完成了吗?”
卫霖压低声音,尽量模仿听过的黑袍人的声线,含糊地说:“完成了。”
“回去和其他人一起看管好祭灵,‘圣魂唤醒’将在两个小时后开启,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是。”
卫霖鞠了个躬,转身朝祭坛所在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那名术士首领忽然又说道:“等一下!”他心底一凛,飞快地盘算着该怎么战胜蓄势待发的几名高等术士,手指握紧了袖中电流萦绕的匕首。
“光靠那几片骸骨困住祭灵还是有些勉强,你跟我去图馆取锢灵之,确保万无一失。”对方说。
“加摩尔大师,那本——”一名随从术士刚开口,就被首领严厉的眼神刺了回去,立刻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
“走吧。”加摩尔说。
卫霖无奈,只得跟随这几名术士前往图馆,一路留意脱身的契机,可惜对方盯得很紧,有意无意地将他包围在中间。
两侧束柱上的灯散发出昏黄光线,将一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出去,恍如某种荒谬可怖的怪兽的轮廓。穿过哥特式尖肋拱顶的长廊进入图馆内部后,术士们沿着螺旋形扶梯上到二层。
图馆二楼空间宏阔,拱顶上是彩色玻璃拼贴成的玫瑰窗,将不知哪儿来的一束天光打在房间中央。周围一排排全是高大的胡桃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放置着不可计数的籍,质地不同、厚薄不一,在时光的尘埃中静默。
架仿佛无尽地延伸向幽暗的房间角落,这里安静异常,可又不时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轻响,以及叹息低吟的声音,空灵而诡秘,就像每本上都寄宿着一个被封印的灵魂似的。
加摩尔站在楼梯口,对卫霖扬了扬下巴:“去吧,把锢灵之拿过来。”
卫霖发愁:这里少说几十万本,鬼知道哪本才是锢灵之,他这是在试探我?但也许他尚未起疑心,这只是一本每个术士都知道的,我先不要自乱阵脚。
他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下,迈步走向架,朝那些看起来特别古老、有分量的脊走去,同时留意着背后的动静,一旦对方掏出法器,他就准备推倒架、制造混乱。
怀中忽然感到一阵烫热……是那枚带纹路的骸骨碎片在发热,尤其是他的脚步转向某个方位时。于是卫霖尝试着按照骨片的指引,走到角落的一处架面前,从一排各式各样的籍中,抽取出微微发热的那本。
那是一本褐色的硬皮古,年代似乎已十分久远,连封面和封底的古铜色金属包角都有些磨损变形。厚革脊上没有字迹,只残留着不少划痕,封面上也没有名,呈现出一大团黑色污渍,污渍中心一抹猩红。
卫霖的视线不自觉地被这黑色与红色牵引——它在封面上不停地改变着形状,是一口涌血的深井,是一张痛苦张开的嘴,是一道岩浆翻滚的深渊,是无数幽魂呐喊的炼狱……
它拥有平面之外的空间深度,声色俱全,从那炼狱极深处传出的惨叫声不能被人耳听到,却直接冲击精神,在脑中凄厉回旋,似乎下一刻就会把注视者拖入其中。
卫霖后退半步,险些从手中落地。
他努力定了定神,不去看它的封面,捧着回到术士们面前。
加摩尔说:“用它加强对祭灵的控制,去吧。”
卫霖点头,收好走下楼梯。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一名术士不解地问:“大师,你已经看出这家伙是假冒的,为什么不直接击杀或擒住他?还让他拿走这么重要的锢灵之?”
加摩尔闭目,如同陷入冥想,片刻后才缓慢地说:“他不是普通的入侵者,而是预言的一部分。”
另一名术士摇头,“说实话,我对这所谓的‘预言’真实性始终存疑。”
加摩尔嘲弄地一笑:“因为它来自于向日葵?如果是圣灵使徒的雕像做出预言,你就不会产生怀疑了吧?”
那名术士讷讷地不吭声了。
“万物有灵,皆有可能被教宗陛下选中,成为传谕者。”加摩尔迈步走向房间中央,站在拱顶花窗洒下的光芒中,向上方伸出双臂,“我接受这个预言,也有决心和能力实现它——来吧,盛开了两百年的诅咒之花,无数鲜血与尸体为它施肥,今天终于要结出命运的果实。而那名亲手触碰了锢灵之的入侵者,将成为最后的育种人。”
卫霖拿着一本从名字到外观都相当邪恶的旧走出图馆,站在因暮色降临而越发黑暗险峻的修道院中,有种被肮脏蛛丝缠绕住的黏腻感。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产生了点茫然。锢灵之在他手中微微震动:去墓园……它在哪儿……你不能逃避命运……去墓园……
卫霖眨了眨眼,身不由己地迈步穿过中庭,向着和钟楼相反方向的墓园走去。
墓园里满是残垣断壁,许多歪斜的墓碑被雪沫覆盖,背生蝠翼的石像鬼从檐下探出头来。卫霖沿着弯曲的小路走向最深处,那里有三座石砌的尖顶墓厅,中间的最大,两侧的略小些。
已经平息的风又刮了起来,带着一股连灵魂都要冻成冰碴的寒气,卫霖陡然意识到——那个鬼东西又来了!
尖锐的危机感催促着他进入作战状态,可是精神却像被什么毒素麻醉,拖累身体变得沉重而绵软,甚至产生了听天由命的悲观心态。卫霖被两股力量拉扯着,头昏脑涨,难受至极。
恶灵就在他身侧盘旋,蠢蠢欲动,因为他怀中的那枚骨片而心生忌惮。
但这忌惮终究抵不过对温热*的渴望,它从背后卷住了祭品的脚踝,猛地将他拽倒在地,向后方快速拖行。
腰带断开,长袍被地面利石勾住、扯裂,露出内中血迹斑斑的衬衫。那枚骨片从他怀中掉落出来,不知滚到那条缝隙里。卫霖左手紧紧攥着匕首的鞘,右手试图抓住一棵树干或一块墓碑固定住自己,却赫然发现没法松开握的手——那本就像长在了他的皮肤血肉中一样。
拖行的势头停住了。寒冷裹住了他的后背,恶灵在他耳畔低语:让我进去……我好冷……让我暖和起来……
那股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脊背向头部与腰下延伸,熟稔地寻找着入侵的途径。他死死咬住牙关,口中尝到血液的铁锈味。
不能这样,卫霖,清醒过来!他在心底朝自己厉喝,快点清醒!
“……真是不知死活!”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卫霖浑身一振,感觉精神上的钳制略为松动,趁机甩掉,拔出电光闪烁的匕首,反手朝后背削去。
电流似乎捕捉到了那只无形的灵体,滋滋作响着,空气散发出一股恶臭,卫霖听到了脑中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