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被自家老父亲惦念不惦念的二皇子殿下,经过两个时辰的长途跋涉,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玉山脚下某处稍显破败的农庄。 当李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那灰扑扑土路上,偶有面露菜色的庄户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见到自己,便连忙低头,小心翼翼地绕开马车,然后匆匆加快脚步,离开他们下意识认为的“是非之地”。 不知怎的,李宽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蝗灾,让他明知眼前这些可怜的庄户们此时顶在烈日下劳作不过是做无用功,还是因为自己哪怕出言提醒,对方也不肯相信自己。 “他娘的,贼老天!”李宽忽然朝路边啐了一口。 他身边的姜去挑了挑眉,作为李宽的家臣兼死士,对于自家殿下辱骂老天爷的行为,他想要提醒对方您的祖父还有父亲可都是九五之尊,是天子,您作为天子的后辈,说话该有些忌讳。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那便是充耳不闻。 毕竟在姜去看来,李宽这句话骂的也没错。 自贞观伊始,整个大唐帝国都接连天灾不断,除非是真正的反贼,就指望老天爷再狠个一两年他们好揭竿而起,剩下的唐人,哪个心中不曾有此怨言? 李宽看了看日头,此时已近正午,留给他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姜去,”李宽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农庄,扭头对身边的姜去问道:“这庄子上,有没有我要的大宅子?” 虽说出宫之前,李宽就说了自己的要求:需要一处皇庄,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宅院,方便他囤积粮食。 长孙对此也答应的很爽快,并且表示会安排人手将答应他的一万贯铜钱一并送去。 可眼下,李宽看着眼前皇庄败落的景象,他的心中难免有些迟疑。 这地方真的有母后说的那么靠谱儿? “二殿下,”姜去自然也猜到了李宽的内心想法,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李宽解释道:“这云梦庄,隶属蓝田县,此地原本的归属,是隋朝豪阀宇世家,庄上更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别苑,原本是宇家族用来避暑所建,如今虽然稍显破败,但是并不影响您拿来作屯粮之用。” “成,带我去看看。”李宽点了点头,随后便示意姜去在前面带路。 “唯!”姜去应了一声,当即走在前方开路。 待主仆二人走了一段路以后,李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姜去已经带他远离了农庄,两人在经过一大片竹林之后,拐了个弯,接着,一座巨大的庭院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家伙……”不算那入眼十几丈宽,剩余隐入竹林里的院墙,李宽指着那大门前两头巨大的石狮子,不由对身边的姜去发出感慨:“宇世家真他娘输得不冤!这可是他们修来用作避暑的别苑!结果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咱家在陇右祖宅门口的那两头都大,大得多!真他娘的……真他娘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李宽说到最后,更是止不住地摇头叹息,看得出,他是真的被世家大族的豪奢给震惊了。 而姜去,此刻也很震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二殿下,好诗啊!”虽说姜去不过一个粗坯武夫的出身,但是自打入宫后,他也读了不少,对于学的鉴赏能力,还是生出来一点的。 “当然,这可是诗……”李宽闻言正准备搬出诗圣杜甫,加以夸赞时,他忽然意识到,咱们这位诗圣外加一位酒中仙,都是几十乃至上百年后的人物,不适合现在拿来说。 当然,李宽也不打算将对方的才华拿来装裱自己,他相信自己会留给诗圣诗仙,以及所有后世之人一个更加辉煌灿烂的大唐,所以,化人咱就别当了,咱是死后得进武庙的! 于是,连死后进什么庙都想好了的李宽,打了个哈哈:“好吗?我也不记得是从哪里看来的了,反正这个时候拿来用,还挺应景的。” 说完,李宽也不打算等姜去继续追问,他指了指大门:“有钥匙吗?” “有的,”说起正事,姜去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掏出一串钥匙,那是长孙皇后今早派人送来的:“老奴这就给您开门。” 随着门锁打开,那道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李宽进入别苑后,他才深刻的体会到,先前自己念叨的那两句诗,多多少少还是保守了。 虽说他李宽也不是很识货的主儿,但是光入门影壁这一块儿,李宽就深刻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封建社会的腐败。 接近两丈宽的影壁,汉白玉造,那影壁上的壁画,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麒麟,按照李宽的猜测,那上面用到的颜料大概率是珍稀宝石磨碎加工后制成的,否则壁画经过这么些年的风吹雨打,不可能依旧色彩鲜艳如此。 腐败啊…… 李宽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叹。 那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那紫檀木搭建的廊桥,那飞檐下兽嘴里叼着的纯银铃铛……李宽忽然生出一种感叹来…… 这他娘的,果然是有钱人的快乐,没见过世面的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我说姜去,”李宽一边往里走,一边发出自己的疑问:“这府中这么些值钱的东西在,我母后还有老爹,就没派人看着?” 姜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解释道:“二殿下,您看到的这些,是当时搬不走,或者说搬走了跌份儿的东西,老奴记得光是从这种府上充入国的玉珊瑚,就有七八尊之多,最大的,有一人多高……”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李宽觉得自己再听下去,这庄子上的狐狸就该叫了。 “所以,这院子目前没人看着?”片刻后,李宽稍显迟疑地开口问道。 “竹林之中,有一队玄甲军。”姜去闻言老实回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李宽点点头,随即止住了脚步:“算了,不逛了,我稍后会派人在这府中入驻,该做什么,我回头会交代他们,咱们回吧。” “殿下……”听到李宽的安排,姜去有些不解地望向李宽:“您除了老奴,哪里还有其他人手可用?” “不是,”李宽闻言不气反笑:“我说姜去,本殿下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小秘密?” “殿下,勿要说笑。”姜去先是苦笑一声,随即正色道:“您可千万别……”他开口话说一半,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万别哪样?”李宽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要开一次玄武门,我身边也没尉迟恭啊。” “殿下……”姜去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了,讲真,要不是太穆皇后于他有大恩,这老头儿已经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您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行了,”李宽撇撇嘴:“反正,你就当是祖母留给我的底牌之一吧。” 其实李宽这么说,也不算错。 毕竟当初他生的那场重病,本该夺走他的性命。 后来在祖母的悉心照料下,李宽活了下来,之后脑海里便多出了那些记忆,以及莫名出现的召唤空间,和空间里的三千暗影刺客,还有他那忽然就开始增长的恐怖饭量和力气。 “我无祖母,无以至今日。”李宽忽然开口道。 原本忧心忡忡的姜去闻言先是一愣,等他抬头朝自家殿下望去,对方却只留给了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回皇宫的路上,在马车中睡着的李宽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见到了祖母,她就坐在陇右老宅的花园亭中,像很多年前那般,远远望着在花丛中扑蝶的稚童,眼中都是温柔的笑意…… 李宽睁大眼睛,望着那位慈祥的老人,努力将对方的模样一点一点重新临摹进自己的心里。 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梦见过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