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既没有大声呵斥,也不曾疾言厉色,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是,在解老大眼中,秦林简直比勾魂的无常、索命的阎罗还要可怕,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设计的犯罪有多么精妙多么天衣无缝,在这个年轻的锦衣校尉面前都幼稚得不值一哂。
噗通一声,解老大软瘫在地,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没想到,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案情正如秦林的分析,解老大为了谋夺魏家这所房子杀害了魏阿四,隔着枕头掐死人比直接用手更费事,即便魏阿四体弱多病,垂死挣扎时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把解老大的手臂抓伤。
解老大给被害的魏阿四灌下砒霜,不仅为了嫁祸雪花嫂,还把侦破的视线从“扼杀”转移到“毒杀”,从而最大限度隐藏自己的罪行。
可天底下本来就没有绝对无懈可击的犯罪,他毕竟露出了两个马脚,其一是比任何人都早知道雪花嫂要被衙门究问,其二则是为了掩盖前臂被死者抓出的伤痕,穿了件不怎么合时宜的长衫。
秦林先是发现死者由扼颈致死、砒霜系死后灌入的实情,接着锲而不舍的找到了死者指甲缝里极少的一点儿血痕,剥茧抽丝破开凶手设下的一层层迷雾,抓住解老大露出的两个马脚,最终一举查获真凶。
“来人呐!”张公鱼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官威倒是挺足:“把真凶解老大押回州衙,待本官奏明上司,明正典刑!解家财产予以抄没,房屋便……”
按照大明律诬告反坐和凶犯赔偿受害者的规定,张公鱼本想说便以解家房屋赔给魏家,这时候崔捕头凑到他耳边嘀咕几句,张公鱼看了看秦林,立刻改口道:“将查抄解家的金银细软赔给魏家,房屋抄没入官!”
话刚说完,院里院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百姓都叫起好来,直叫青天大老爷英明——这时候秦林早已退到了角落,好让张公鱼抖一抖威风。
张公鱼俨然包龙图、狄仁杰,连连朝欢呼的百姓拱手致意,洋洋得意之余也忍不住擦了把鬓角的冷汗,暗自后怕:若不是秦林在此,只怕早已酿成冤案,将来若是被上司参奏一本,连乌纱帽都保不住,焉能像像现在这样目睹万民敬仰的场面,耳听山呼海啸的欢声?
张大老爷越来越觉得秦林就是他命中的福星,靠他帮忙连破几起人命大案,还擒杀了白莲教香主,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外察,那考语自然是花团锦簇,再加上座师申时行的帮助,还怕不升个“五马黄堂”的知府?
魏家老婆婆和雪花嫂清楚是秦林救了他们一家人,叩谢青天张大老爷之后,又忙不迭的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秦林脚下,按着孩子的头朝秦林连磕直磕:“秦长官待咱们恩重如山,秦长官将来青云直上,拜将封侯……”
秦林忙把他们扶起来:“老人家,你这样就折杀秦某了!”
魏家婆婆老泪纵横,感激得无以复加:“秦长官查明真凶,替老身的儿子报仇雪恨,又救了媳妇一命,让两个孙儿有亲娘疼爱,大恩大德老身这辈子没法补报,来生定要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雪花嫂也盈盈一福,袖中取出房契:“秦长官莫嫌微薄,替夫报仇和救奴家一命的恩情,如今也只有这点报答了,实在叫奴家惭愧无地。”
秦林干笑两声,没这案子他还可以和雪花嫂讨价还价,如今白送却万万不能要了,把脸一虎:“房子照价买就行了,否则我替你洗冤,难道就是为了得这座院子?”
崔捕头等人也凑趣的笑起来:“就是嘛,雪花嫂你再坚持,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把咱们秦公子的名头弄坏了!”
雪花嫂彷徨无地,没奈何只好收下了秦林给的十两金子,把房契给了秦林。忽然又大哭起来,跪下朝着秦林连连磕头:“奴家扶棺回乡之后,一定在家守节教养孩儿,每日往秦长官长生禄位前上三注青香,叫天地神佛保佑秦长官百子千孙、高侯万代!”
秦林不愿白拿雪花嫂的院子,但他在另一边则所得更多。
待魏家四口儿进了堂屋,牛大力又把棺材搬回了屋里,胡司吏、崔捕头两个出去一会儿,回来就把秦林拉到旁边。
胡司吏陪着笑脸,腰呵得低低的,双手把解老大的房契高举:“小的孝敬秦长官,些微薄礼,不成敬意。”
秦林就不和他客气了,点点头,接过房契,“抄没入官的东西,我想应该是是官府发卖换成现银入?这所房子要卖多少,我照价给银子就是了。”
“秦长官说的是,”胡司吏笑容可掬,眨了眨眼睛:“正是刚刚发卖,小的用三两银子买下来,实在不成个敬意,只是礼轻情意重,求秦长官好歹赏收。”
三两银子?秦林一个趔趄差点滚地上了,解老大的房子足值纹银一百五十两啊!
崔捕头笑道:“衙门抄没的东西,什么价格发卖出来还不是都老胡一支笔?他往帐薄上写三两就是三两,写五两就是五两,从来如此,秦公子倒不必过虑了——料想区区三两银子,老胡还是孝敬得起。”
说罢,崔捕头与胡司吏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