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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多歧路,今安在? 朝歌的夜色里,一个黑影自转角处极快地掠过。新月当空,月影淡薄。 殷郑避开夜巡的卫队,一路来到质子营外的大树下。入秋后的夜里寒意渐重,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心中懊悔自己为了行动便利没穿厚一些的斗篷。 殷郑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节,挽起袖子,熟练地爬上去。树叶已经落了不少,倒是不如夏日时那般容易钩扯衣摆,方便许多。但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她自树枝上慢慢挪动到营房的外墙上,借着那一点点月色看进院子里。 空无一人,就连屋中都没有一丝灯光。 今夜北方旅休沐,崇应彪又能去哪儿呢? 自院墙望下去,殷郑觉得有些脚软——从前怎么没觉得这院墙如此之高?于此,她决定再等等,没准能等到崇应彪出来转上一圈。 她静静地伏在院墙上,双手紧扣着砖瓦。粗粝的墙头抽走了殷郑掌心中仅存的温热,夜露随之漫上,寒凉的空气逐渐渗透了衣衫,贴近少女的皮肤。 看着漆黑一片的院落,殷郑心中已经生出几分退却之意—— 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要在今夜来找崇应彪。 她没必要担心他生不生气,毕竟他们算不上朋友。而殷郑身为殷商公主,更是不必为一个伯侯质子烦忧。 可殷郑心里清楚:那一剑歪得并非偶然。 崇应彪的剑一向又准又狠。自己能活着,只是因为他愿意留她一命。 午后时分,少年愤怒又失望的眼神再一起浮现于殷郑的脑海之中,她的肩膀不由得一震。没来由的愧疚涌上心头,坠得人胸口一阵闷痛。 那是一种无名的羞愧感,就像她做了什么万分对不起崇应彪的事——一念之差,一步之遥她就走到了他的对立面——但实在是情况危急,远不该到如此境地。 可这份愧疚如同水磨工夫一样,一点点地碾过殷郑的心。直到她再也忍不住这样的磋磨,才匆匆起身趁着夜色跑来了这里。 殷郑摸着藏在怀中的药膏,仰头对着那弯新月——如同仰望母亲——低声忏悔。她承认自己的昏聩和贪婪:明知崇应彪不是好人,但她不愿就此失去相伴多年的人。 崇应彪就像伏在阴影中的恶兽,不知何时就要突然从人身上啃下一块肉来。可他也曾切实在她身边,陪伴过她。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殷郑在心中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暗道不好——夜巡的卫队马上就要巡防至此。没了树叶的遮掩,就算是在夜里,也不难发现趴在墙头的她。 已经行至此处,万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她又朝院内探了探头,最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霎时间,殷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体内漂浮起来,四处游弋。凉风吹过耳畔,将她心跳的声音无限放大。身体触地时,殷郑暗自吸了抽口凉气。 好在摔得不算重——借力滚出去几圈,除了衣衫发饰凌乱,倒是没伤着别处——她心中暗自庆幸。 殷郑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来,感觉左腿处生出隐约的痛感,约莫也只是磕了一下,有点瘀伤。方才跳下来惊得她出了一身汗,此时夜风一吹,冷得牙齿打战。 穿过无人的院落,殷郑将自己隐匿在飞檐落下的阴影中。她抬手叩门,低声道: “崇应彪。” 无人回应。 她又耐着性子敲了两遍门,依旧没人理她。 正当她准备打道回府时,只听房门一声轻响,殷郑就给人捂住嘴,捞进了屋内。 这下殷郑可以确定,崇应彪的气是一点没消—— 她的双腕被崇应彪的左手扣住,按在锁骨的位置。双手的拇指抵着下巴,有些不舒服。 屋子里一片漆黑,但殷郑知道崇应彪站在离她不足半步的位置——少年温热的鼻息就落在她额前。 殷郑没有出声,更没有挣扎。只待半晌后适应了周身的环境,她才抬起头,凭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轮廓,对上崇应彪的眼睛。 “崇应彪,松手。” 身前的少年不言不语,而她腕上的力度更甚几分。 殷郑被这无言的“威胁”逗笑了,她干脆安静地站在原地,准备看看崇应彪究竟是什么反应。 可出乎意料,漫长的沉默后,少年依旧无声无息。殷郑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崇应彪的怒意远比她所想的更甚—— 而他如今的沉默,就是对她最后的让步。 逃,是殷郑的第一反应。但她很快意识到,

如此,八年的岁月将毁于一旦。 “崇应彪,我没想替姬发挡那一剑。”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原本,只是想拦住你的。” “你拦我干什么?” 殷郑松了口气——崇应彪终于肯说话了。 “私杀质子是重罪,我从前就和你说过。” “他父亲西伯侯已经获罪,兄长也来到朝歌——西岐气数将尽。” “可是,崇应彪,”殷郑的声音缓和下来,“你也还在朝歌——生死全在我父亲一念之间。杀了姬发,难保我父亲不对你有所疑虑。” 理由是假的,但也是真的。大约从崇应彪在龙德殿上弑父开始,殷寿就已经不信任他了。 少年冷笑一声,“你深更半夜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朝不保夕的命运?” “不是。”殷郑一口否绝了他,随后很轻地晃了晃手腕,说道:“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片刻的寂静后,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殷郑听到衣角摩擦的窸窣声——崇应彪退后几步, “殷郑,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的鬼话。” ‘但这是真的。’ 殷郑在心里想着,却并没有多为自己辩解。 跟着崇应彪来到小几边坐下,殷郑只能借着渗入屋内的微弱月色,辨清崇应彪的轮廓。她将那瓶药膏取出来,放在桌面上,推到崇应彪手边。 “我之前看你受伤了,想着应该用得上。” 瓶子又被推了回来—— “若是这点伤都要靠上药才能好,我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她抽出上药用的竹片,没有接崇应彪的话。殷郑打开药瓶,挑起一点药膏,倾身朝着少年的方向靠过去。 崇应彪吓了一跳,近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你干什么?” “上药。” “我去点灯。” 可没等少年起身,他的手腕就被人攥住,用力一拉——他又跌回小几边的坐榻上。柔软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滑过肩颈,蹭过他咽喉处凸出的喉结,顺着下颌向前,最后停在唇边。 殷郑能感觉到,崇应彪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指腹剐蹭过的地方有细密的刺手感,应当是少年唇边初生的须发。 她不敢点灯,不敢直视崇应彪的眼睛—— 她隐约能感觉到,在未来,他们之间还会有更多无法言说的纠葛。不同的选择就放在他们面前,这或许只是开始。 前路艰险,歧路重重。殷郑不敢说他们还能相伴多久,但至少此刻,她真心实意。 殷郑的左手托着崇应彪的下巴,拇指抵在少年的唇畔——想到他平时嘴硬的样子,殷郑不觉轻轻摩挲了几下少年柔软的唇角。 崇应彪的气息陡然大乱,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殷郑憋着笑,听他压低了声音,警告似地低语道: “殷郑!” “嗯。” 她嘴上应答着,手上也找好了位置,猛然将药膏糊上去——满意地听到崇应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殷郑收紧手指,掐住了少年的下颌骨,故作镇定地说道:“别乱动。” 可少年仍旧不死心地昂了昂头。 一个恶劣的想法乍现在殷郑的脑海中,“崇应彪,你再乱动可就要变成独眼猎户了——毕竟,我的手可没那么稳。” 实在让她意外,往日里高傲的少年没有反驳她,而是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任她用竹片在唇角一点点将厚重的药膏匀开。 “还有哪里?” “脸上。” 崇应彪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温热而粗糙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手背上的肌肤。殷郑被他牵引着移动,指尖抚过他高挺的鼻梁。直到少年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指腹,殷郑不觉抖了一下,紧张地吞咽着。 伤在颧骨处。比起其他地方的皮肤,伤处更粗糙几分,还带着随肿胀而生的微热。 殷郑一扭手腕,挣脱出来,用竹片挑出一些药膏。黑暗中,她的手一顿,最终用食指的指腹将竹片上的药膏尽数抹下。 指尖的黏腻贴着少年的面颊,在伤处匀散带着草腥味的药膏。 殷郑的动作慢极了。她在夜色里暗自描摹那个万分熟悉的轮廓——即使崇应彪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殷郑也能一眼认出来——就如崇应彪在无数的夜色里,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影。 “崇应彪,”她还不想放弃,“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鬼侯剑——你明明,最擅长戟。” 掌心处的温热逝去,崇应彪没有

回应。但殷郑已经知道,那个沉默的答案,就是最后的结局。 “因——”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殷郑猛然按住他的肩膀,俯身过去—— 柔软的唇瓣不那么准确地落在少年的唇角,带着清浅花香的吻封缄了所有未知与过往。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留下彼此最温柔的存在。 崇应彪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转瞬即逝的吻。纷繁的思绪纷至沓来,似枝头的秋叶层层飘落。这个青涩而生疏的吻将崇应彪仅有的回忆挤压在一起,化作一滴泪水,悄然滴落—— 一如他曾带着纯粹的好奇打量隐匿在树影中的公主。 他们对彼此,带着最本真的吸引。 就算是命运阴差阳错,那又怎么样? 他们也已经相遇。 少女温柔的鼻息仍停留在他面庞附近,他茫然地抬起手,可最终也只是拉住的殷郑的衣角。 “殷郑。” 年轻的伯侯并不知道,他身畔的公主与他一样无措。柔软的指腹抚过他的后颈,似乎在安抚被她莽撞行为惊呆了的少年。 秋夜的凉风吹得崇应彪一个激灵,他十分庆幸自己给殷郑裹了件更厚些的斗篷。 靛蓝的夜空上还缀着一颗极亮的星辰,璀璨夺目,敢与新月争辉。 他将殷郑送上墙头,随后自己敏捷地翻墙而过。树影里的公主同月余前那样,与他遥遥相望。 可这一次,殷郑落下时如同飞鸟——衣袂翩然,直直撞进他怀中。柔嫩的面颊贴着他略显僵直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 浓烈的花香在他身边逸散开来,这是北伯侯此生第一个切实的拥抱。他不自觉地将脸埋进少女的长发中,那阵令人安心的花香彻底将他覆盖。 临别时,崇应彪才开口道: “殷郑,因为那是鬼侯剑。” 身旁的少女点点头,如同自说自话, “等明年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你一柄新的长戟。” 朦胧的落在他怀里,似满怀霜雪。 “回去吧,天要亮了。” 神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明灭。 崇应彪站在神前,仰望高大的神像。满殿神佛一如从前,神情慈悲,可那半合的双眼看不见世间半点。 这座神殿自朝歌建都起便有,如今早已过去数百年。任岁月流逝,四季更迭,他们仍旧不悲不喜,俯瞰终生。 百年间香火不断,升起的烛烟早已熏脏了神像的底座。毫无章法的烟雾升腾缭绕,斑驳的痕迹若藤蔓蔓延而上—— 唯见藤蔓绕神身耳 乍现于心间的顿悟恍如撕开阴云的圣光,崇应彪似大梦方醒。 他对殷郑的嘲弄、讥讽、审视,无非是欣喜自己将天神拽下人间——看她的裙摆沾染尘垢,看她的玉身生满青苔,看她被人遗忘,看她无人供奉——如此,他才觉得畅快。 他偏生更惊喜于她偶然流露的野性,肆意生长的力量。如同在生命的荒原上,终于遇到了同行的人。 可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行走人间—— 殷郑是那周身的藤蔓,和他一样挣扎于滚滚红尘之中。 他庆幸遇到了同类,却恨她善心不死。 无论世间如何,她都永远仰望心中的神明—— 那是东海的涛声,西沉的明月。是年少的公主,虔诚追寻的神灵。是藤蔓可以依偎的,蒙尘神像。 崇应彪这才骤然跪在神前,双手合十于胸口处—— 我满身血污,双手肮脏,千页笔墨,不尽我的罪状 他一生行至此处,踏万千尸骨;他从前不拜神明,不求救赎,如今不见归途。 崇应彪俯身下去,额头触地—— 这个愿望留给她。 若真有神明,定要让她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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