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选择,我可能还是会跳。当然了,这并不是为了大家说的,什么贞操。这个东西吧,我觉得,和‘尊严’不能混为一谈,也不是那么难界定。”
“——区别就是,我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去跳这个楼的。我是为了自己。”
许盈沫在台下,冲她竖起拇指,容妩看到她的鼓励,心情没那么紧绷了,瞬间轻松了许多。她继续说道:“后来,网上那些争论,我经常会想……我遭遇那些事,如果不是靠着跳楼,那也是被鞭挞、被抨击的受害人之一。可是这一切全是我们的错吗?”
一个戴面具的女孩子,这时幽幽插了一句:“我出了事之后,很多人都说被强-奸是一生的污点,是我自找的,因为我不自重,晚上出门活该。”
容妩冷笑了一下,话语里满含讽刺:“他们说你这辈子完了,是吧?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浪子回头就可以金不换?妇女‘失足’就是耻辱柱?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杀了人都可以被原谅,而我们被伤害了,却一辈子都完了,成不了佛也没有金不换,凭什么?我们晚上出门被qj是我们活该,我们穿的少被揩油是我们活该……说出这些话、为自己开脱罪责的男同胞们,我想问问,你们被偷东西是不是活该,被杀、被抢劫是不是活该?”
主持人见她问的尖锐,是火气上来了,赶紧配合地接道:“肯定不是你们的错。错的是犯罪者,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懂,不过挺遗憾哈,确实很少有人反思这点。”
容妩想到那些闪瞎了她狗眼的评论,咬牙切齿:“我也特别想不通,有一些女的,明明大家都是易受害群体,她们反而还要帮着施暴者,狂欢似的向受害的同性施压、打击,以满足她们内心的优越感——瞧瞧,她们才是完整的,她们符合了别人的价值观,所以相当自豪呢!”
主持人干笑着,这女孩子美若天仙,性格像个魔鬼啊。“那您认为,她们迎合的,是一种怎样的价值观呢?”
“就是现在啊,别人觉得我们女孩子,就应该虚荣、浮夸、勾心斗角、围着男人转……觉得我们应该是弱者,应该被伤害,应该服从,应该头发长见识短,应该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如果婚姻出轨,应该收拾小三而纵容男人……这种价值观,偏偏那些艺作品,影视剧,都是这样的导向,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内部挥刀。那我想问,为什么这些是应该的?以什么为标准判定的?”
主持人想接个话,发现竟然无言以对。他只有点头,哑口无言地等容妩讲下去了。
许盈沫举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淡定”,后面跟着提示词。容妩转着目光看了一眼,轻咳一声。
她刚刚说得太激动了,一口一个反问,都忘了跟主持人互动。现在该说说许盈沫让她说的话了。
“其实,这些都是不应该的。只是我们从小沐浴在这样的观念下,我们习以为常了,自己拿来套住自己——而世界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把我们捆缚,把我们禁锢。现在大家觉得‘应该’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就是合理存在的。”
“就像我们女孩儿现在可以读,可以有继承权。但是古代几千年,这些事想也不敢想,都是‘不应该’的。搁两百年前,我要是去大街上嚷嚷一句我要上学当官儿,没准儿还要被浸猪笼呢。”
主持人点点头,已经被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趣,追问道:“那你认为,是为什么有了现在的改变?”
许盈沫又举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提示词,焦子玉坐在沙发上,捂住眼睛不忍直视——你们敢不敢不要做的这么明显?节目摄像都在回头看你们了!
许盈沫翻了翻眼皮,把牌子往谢斯哲手里一塞,谢斯哲的内心变成了《呐喊》的油画,表面淡定从容地替她举起牌子,清贵气质不容置疑,堵回了摄像们囧囧的目光。
容妩看了眼提示词,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是因为女性前辈的争取,我们才有了现在读和自由的权利。这并不是理所当然,这个过程来之不易……”她刚刚那口气是出完了,绉绉的话也编不下去。
焦子玉接过她的话茬,颇有些灵犀的默契:“所以,我们想为后人争取点什么,而不是庸庸碌碌地活着,对社会不公视而不见。我希望以后,后代的女孩儿们,可以有真正平等的选择权,真正被尊重。哪怕在那时的她们眼里,我们这个时代不被她们认同,但这至少证明了未来在进步,未来还有很多希望。”
主持人久久都说不出话,这还是很少见的,他一边聆听,一边心想,这口才,两个人不去联合国妇女署,简直令人扼腕叹息啊。
节目继续采访了下去,容妩前面的反问,焦子玉平静的倡议,让那些戴面具的女孩子所讲述的二次伤害,被映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录完以后,大家回到台后,导演面带笑容来慰问:“咱们播出是在一个月以后。这一期啊,以我多年的经验,我预感能引发挺大的反响,你们辛苦了。”
告别了节目组,几个人心情很好地走出电视台,头顶是蓝天和阳光,电视台大厦辟出了一隅阴凉,六月的天空,明亮灿烂。
容妩忽然涌上一股天地之大的豪情,那是豁然开朗的心境。她转着圈,往前跳了几步,做了一个样板戏冲锋的姿势,回头笑道:“哎,沫沫,我觉得,今天的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走出那片泾渭分明的影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桃花眼微微眯起。在节目里,质问出的那些话,让她放下了过往种种,再也无所畏惧。许盈沫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手搭在她肩上:“恭喜你,涅槃重生了。”
*****
六月的蓝天之下。
地球的另一端,欧洲v电影节,也已经如火如荼地走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上个月,入围作品已经公布,这最后的一个星期,评审专家们正在投票,表决最终获奖的作品。
每个单元的入围电影,又在大屏幕上,重新播放了第二遍。这一次,电影欣赏要细致的多,评审专家们一边看,一边互相讨论,交流意见。
礼堂的灯光熄灭,他们刚刚点评完一个意大利电影,接下来,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入围影片。
电影屏幕上的光芒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the st hinese rhestra》,参展名册上写了备注,这是根据真实事件拍的纪录式电影。
所以这些演员的真实命运,也映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进入片头。
音乐是合奏,古老东方的韵律,听得人似懂非懂。
画面是传统中国乐器的特写,琵琶,演奏史;中阮,演奏史;箜篌,演奏史……一部部乐器史,也映射了这个国家的古老辉煌。
背景则是敦煌壁画,鲜艳地铺展开来,飞天,披帛环绕,素手拨弦,都能在一千多年前的壁画中有迹可循。
它用丝竹交错和缤纷画卷,展示一种化的璀璨。
接着,进入了有演员的开场,光线偏暖偏黄。那是夕阳从窗棂拉出的一缕光线,虚焦中晃动的人影,转换成实景……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她叫单慧琳,乐团指挥,这个是她的字介绍。她戴着眼镜,显得学识端庄,目光正从一张遗像中挪开。
她微微垂下眼帘,手里在擦拭一把柳琴。
画面给了琴一个特写,在光尘翩跹下,诉说着恒久的年华。
摇臂镜头拉远,这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厅舞台。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在舞台指挥下,把椅子并排放好。单慧琳走过去,将柳琴放在其中一个座位上,一旁挨着的椅子,放着一把琵琶。
柳琴和琵琶头挨着头,单慧琳低声说:“我们的音乐会要开始了。跟我们一起听着,啊。”
一个老头儿摇着轮椅过来,在那座位前沉默了片刻:“还是……把曾华庭和阿蔷挨到一块儿了啊。”
老太太点点头:“他喜欢她。就挨着吧。去了那边儿也好找她。”
伴随这句娓娓的话语,镜头移到了那张黑白遗像上,正被工作人员拿走,离去。照片中的老人,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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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头字幕在这里结束,故事算正式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