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晏山里,几百燕族仙灵日夜忙碌,正在搭建新的殿宇。主殿已经完成,在山巅高处俯瞰峦谷,不算巨大恢弘却玲珑精美。“香苏”在主殿和配殿之间的廊桥间倚栏而座,悠然看山腰的燕族们用法术构建房屋,请来帮忙的木灵们种花幻树。
红光闪耀,“香苏”抬头,赤琳面无表情地从净羽背上跨下,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的廊座上。
“你怎么来了?”“香苏”有点儿意外,又满不在乎地问,“难不成我有什么破绽?”
赤琳看了她一眼,“没有,狐族的千面之术果然名不虚传,胡辰,你做的很好。”
胡辰听了想得意地笑笑,可笑容到了唇边全化为苦涩,“千面之术,混淆五行,是为三寰第一易形术,狐族最难修炼的秘技,我为了他日夕刻苦……”她凛了下神顿住,她和赤琳并不是可以倾述衷肠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拥有共同的秘密和利益。“这次骗过东天云,没你给的血珠,恐怕也不成。”胡辰换了个话题,想起东天云试探她元神时,她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生怕木灵之气幻化得不足,细微的神态出现破绽。
赤琳显然心情沉重,接话时显得十分不耐烦,“你的功劳我记下了,择日就让你兄长祭了历届火君,授他襄君之职。”
胡辰笑了笑,这五十年来,赤琳倒是越来越懂什么是互相利用了。“你不赶紧与我撇清,怎么还亲自来了秋晏山?”
赤琳愣了会儿,才喃喃如自语般说:“我找不到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找……你。”
她本想说香苏,可这个名字已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想到东天云千里奔波,来寻的不过是善于变化的胡辰,赤琳竟有种报复的快感。这快感还没让她的心变得轻松,已经被满腔的苦涩填满。
东天云还没来,郁沐却来了。
看见他,胡辰和赤琳都有些紧张。
郁沐故意在主殿的玉台落下,缓步走上廊桥,山风吹动他飘飞的衣角,不愧是天族太子,秀逸万端。
可赤琳和胡辰看在眼中,心里却各有滋味,郁沐在离她们几步外停住,突然轻笑出声,“胡辰,是你吧?”
胡辰没有答话,赤琳却板着脸站起身,微微颤动的嘴角出卖了她的紧张。
郁沐一掀下摆,款款倚栏坐下,好笑地看着她们,“赤琳,你这匆匆布置的戏法乍看很神似,可细看……全是漏洞。”
赤琳哼了一声,帝君气派十足地一甩袍袖转过身去,郁沐却不把她色厉内荏的举动看在眼内。“这后面的戏,没我配合,怕是没那么好唱吧?”他悠哉悠哉地看仙灵们干活,好像随口在说家常。
赤琳被他看穿把戏,虽然气恼心虚,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不是他在幽河边喝住了拓嬴,再说下去,可能当场就露了馅。
郁沐抿嘴笑起来,“看,我是很有诚意的,这不主动来告诉你怎么让青岁和元厚闭嘴么?”
赤琳猛地转回身盯着他看,郁沐是个什么人,她当然知道,他嘴上说是帮她,其实还是想牵制东天云。天帝父子的心事,在急不可待地把拓嬴推上司金位置的时候,已经不是秘密了。与他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
郁沐面不改色地受着她的眼刀,却像把赤琳看穿了,“不愿意?好,那我也不掺和了。”说着起身要走。
赤琳咬了咬牙,终于喊住他:“慢着!”
胡辰冷眼看着他们,露出讥讽的笑意,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心寒了。
“跟我走吧,路上说。”郁沐笑吟吟的,像是为了节省时间,胡辰扭过头看山间的景色,她已经不再是傻乎乎的小狐狸,很明白郁沐从未把她看在眼里,从未相信过她。
“可我……”赤琳皱眉,她唯一能见到东天云的办法,只有在这儿傻等,那根与孤问互有感应的簪子也被她扔回幽河,生怕东天云发现她曾拥有过而生疑。
郁沐哈了一声,像兄长般用手指遥遥点了点赤琳,“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他?快走,你在这儿不甚妥当。”
赤琳犹疑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与郁沐同行而去。
东天云独特的灵气袭近时,胡辰并不意外,回过头,他已经默默站在廊桥的另一端。
当他看着她时,胡辰再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怕,甚至有了一丝怜悯。能用这样眼神看一个女子的人,绝不会像郁沐那样,令人心冷。
东天云一语不发,山风吹动他披散的乌发,有几丝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半遮住他一只眼睛。明知他看的不是自己,胡辰仍然心痛流泪,并非装假而发自真情。东天云此刻的心情,她好像都能懂……因为她也被深爱的人背叛,抛弃,可悲的是,东天云仍试图挽回。
作为狐王最小的孩子,她没少听胜寰帝君的叱咤往事,这样骄傲的一个男人,在幽河边当着那么多仙人,甚至在泷准面前,说出“我回来了,以后和我在一起”这样的话。从那时起,胡辰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像当初答应赤琳欺骗东天云时,那么轻松。至少,她羡慕自己假扮的这个姑娘,能有个人……这样爱她。
“君上。”胡辰站起身,却没勇气走近,炼成千面术后,她假扮过不少人,却第一次这样愧疚自责。
“和我走。”东天云简单地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对她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胡辰摇了摇头,或许东天云还有话要说,她却已不忍心听了,她不想这样一个睥睨万物的男人,再说出乞求之语。他看不穿这个阴谋,那么美好的感情被辜负了,她……都痛惜不已。
“我已决意与泷准共度一生。”
共度一生……东天云的嘴角微微牵动,这个词现在听来,辛辣又苦涩。她忘记了吗?她叹息凡人一生短暂,用庆幸的眼光看着他说,幸好他们有漫漫长生,可以一直在一起?他都有点儿鄙视自己,如果她能如此轻易遗忘对他的誓言,那么他希望……她也能改变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幽河下暗无天日的五十年,对她的思念已经变成一种魔魇,即使变成眼下这么可笑又可悲的场面,他仍无法割舍。
他不相信,他都能从幽河之下,历尽千般苦楚回来了,还有什么能成为她回到他身边的阻挡。泷准?世俗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君上……忘了我,忘了我吧。”胡辰说,突然痛哭失声,她从没这样失误过,这次是为了“香苏”而哭。她甚至觉得,被东天云看穿了也没什么不好,她想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从没辜负他……一直等他,直到她生命的最后。
东天云没有怀疑,只是僵直地站在山风穿越的廊桥之上,问:“为什么?”
“是胜寰帝君赏光驾临了么?”泷准身形轻灵,飞上廊桥时无比潇洒,他的手上提了个小小的竹篮,恭敬地抬手请东天云到主殿落座,“秋晏山的茶尚可入口,帝君一定要尝一尝。”
胡辰飞快地擦去满脸的泪,生怕泷准看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