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微波炉里的食物加热完成,有什么成熟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发出同样的声音。 “滴——————” 悦耳叮声在落下去的一瞬转变为刺耳的警报,一个女生从电梯里走出来。 蜂鸣声响彻整个走廊,在橙黄砖面包围的细长一条的空中悠悠飘荡,朦胧的危险预感叫女生犹豫驻足,却没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电梯门缓缓阖上了,身后亮堂堂的黄光消失不见,被这吵闹声响搅得心慌,女生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最后她干脆捂着耳朵跑起来。 0、05、03…… 她经过昏暗楼道里一间间透出惨白灯光的教室。 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警报声一点没有衰减,反而越来越强烈。 01。 她往01瞥了一眼,明亮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奋笔疾的陌生男孩。男孩正自习,学得认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适。 他听不到么? 他怎么会听不到?女生心中有异。 教室隔音从没好到如此地步。他为什么会听不到? 女生停下脚步,猛地将教室门推开,动作粗鲁暴力,里面的男生抬起头,略带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很快重新沉浸在了本里。 她没道歉,也没进去,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心头却浮上一层恐慌。 是她!是她自己。 可能是她出了问题,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救命!耳朵,好像要裂了…… 铺天盖地的轰鸣声袭来,她捂着骤然发痛的双耳蹲在了地上。 左手提着的东西掉下来,里面的可乐咖啡、零食哗啦啦滚落一地。 头痛得要死。 她闭眼,紧紧捂着耳朵,眉头也深深蹙着,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秒接一秒地挨。 “薛铮。” 她一下子抬头:“宇泽!” 天地瞬间清明。 “……哪儿一直响呢?吵死了。” 00排练室的门由内打开,两个男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又突然停了?” “嘉木上厕所半年了,到底干嘛去了?” 走在前面的男生拿手肘撞了撞他的同伴:“你快去看看,别一会把消防或者保卫处招来——薛铮?你没事吧!” 看到坐在地上的女生,两人飞快跑下楼梯。 走在前的男生戴眼镜,肤色白净,头发是棕色的,微卷,个子很高。 他向薛铮伸手,像要来扶,后者却没搭理他的好意,只拿起地上滚着的一罐可乐放进了他手里。 “靠,”男生将可乐拋向另一只手,有些无奈地嗤声一笑,“我来扶你的,你怎么不给面子。” 薛铮开门见山问:“刚刚有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响,你们听见没有?” “谁听不见!”男生笑道,“我又不聋。你怎么坐在地上啊?吓坏了?” “怎么可能!” 听到来自他人的证据,薛铮放下了心,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脑袋里依旧乱乱想着刚才的事,她拿起一袋蜜豆面包,随口问道:“是这种夹心,没错吧?” “对,对,”站在卷发男生后面的男生迈步出来,接过面包,“多谢。” 他个子较前面男生矮上一些,肤色微黑,不大说话,性格也内敛。 “我叫她买的,”前面男生勾搭上他的肩膀,暧昧一笑,“我叫副主席给你买夜宵,牛不牛逼?快说——多谢子麟哥。” “滚。”后面男生不想和他贫嘴,晃了晃肩膀,甩脱他的手。 “好了好了!”薛铮站起来,打断道,“先别乱搞。今天这个教室是我好不容易申请到的,一会咱们最好做点正事。你们社开学一个新生没招来,综合评估得分也最低,下个月戏剧节,一定表现好点。这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知道么?” “知道了!”前面男生相当夸张地拍了两下手,继续嬉皮笑脸,“感谢薛铮的指导和总结,你深刻分析了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啊……” “别浪费时间。”薛铮又打断,她四处望了望,发现少一个人,又道,“谢子麟,去把林嘉木叫回来。我出去买东西前他就在厕所了,他死里面了是不是?” 薛铮继续指着他身后那个较为内敛的男生,“李——你那个什么——鹤翀,不好意思,”她指着男生好半天,终于把他的名字想了起来,“咱们
走。” 李鹤翀应声跟着薛铮上了楼梯。不过走之前,他和谢子麟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认识不少天了,眼前的女生依旧没记清楚自己的名字,他耸耸肩,很包容。 一天前,也是他教给谢子麟包容。 那时候谢子麟问:“李哥,我实在是受不了和她待在一块,怎么办?” 这个“她”是薛铮,李鹤翀问都不用问。 当时他这样安慰别扭的室友:“你又不是江宇泽,你受她干嘛?你表现好点就行了。咱们也就合作这一次。” 今天谢子麟表现太好了,好到李鹤翀觉得自己矫枉过正,好到李鹤翀觉得谢子麟下一步就要追薛铮了。 在谢子麟一番花言巧语的轰炸之下,薛铮想都没想地被哄出去买零食,现在说话也莫名其妙带着一股脾气,没准是她感知到了这两个男生支开自己,就是为了在排练室里看十五分钟汤姆猫求偶的深层目的。 这样做不好,李鹤翀心想。他清楚自己和谢子麟正悄悄地把眼前女生当笑话看,薛铮是猫和老鼠里那只美丽矜贵的白猫咪。 可怜的汤姆。 李鹤翀继续在心里默默地包容薛铮,没上两级台阶的薛铮一下子转头回来,差点撞他身上,“不好意思。”她匆匆道了个歉,跑到了01教室门口,李鹤翀问:“怎么了?” “没事。”薛铮道,“我刚刚看错了,里面没人……咱们走。” 说着,她最后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三个人都是临安大学的学生,也是临安大学社团联合会的成员。谢子麟和李鹤翀,还有正上厕所的林嘉木大二,薛铮大三,却比谢子麟还小一个月。 谢子麟是临安大学“桃园自行车协会”的社长,李鹤翀和林嘉木是副社长,兼职财务、外联、宣传、活动、办公室。 他们三个是同居316寝室的生活战友、过命兄弟,这个社团刚好除了他们三个也刚好再没有别的人。 金秋九月,新生如潮水般涌进临安大学,百大社团张灯结彩争奇斗艳,如野兽般凶狠、贪婪地攫取新鲜血液,天秀与洋相并出,邹忌与徐公同美,万花丛中,只有桃园车协社长摆摆手,气定神闲。 “咱们有后劲,”他如此解释,“咱们肯定是大热门,用不着跟人家抢,不如以时间换空间,最后来他个逆风翻盘。” 好一朵空谷幽兰。 不,好一个逆风翻盘! 林嘉木手头有事情在忙,毫不犹豫信了他的鬼话,李鹤翀则没什么主意,于是在这美好珍贵又短暂的招新季里,三个人相互推脱,集体摆烂,宣传打了好似没打,信息群干脆没拉。 眼看着新生一个个报道并且有了归属,社长大人开始着急,奈何着急不可耻却没用,迎新会上他软磨硬泡,好容易抓到几个小绵羊填表,会后邀请面试却统统遭到了拒绝。 唯一一个和他搭话的人,是想走后门进院篮球队的,被他严词拒绝。 “不应该啊!这届大一都不喜欢骑车吗?体育类除了咱们,还有没有这么拉胯的?” 谢子麟不服气,他大受打击,却百思不得其解,“自行车过气了?过气了不供起来保护一下吗?招不到人,一个社团就没了?世界发展这么快,你一个人,是吧,你得恋点旧,你得有点感情,你也得环保呀……” 李鹤翀悠悠开口:“有人说,新生不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咱们三个。” “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谢子麟一下子从二层床铺上跳了下来。 “有人说咱们排挤新人,”李鹤翀继续道,“你迎新会上非要提什么桃园结义,三剑客,有严重的小团体倾向,对外态度不够开放——弟弟妹妹会觉得你不喜欢带新人玩。” “我靠,”谢子麟眉毛一挑,心中有气,“这么官腔!我说了那么多,深入浅出,诙谐幽默,他只听了个小团体,他谁啊?我现在去找她讲道理,你走不走?” “薛铮!”李鹤翀一把拉住了舍友的手臂,“江哥女朋友,社联管理部常务。我今天见她来着。你知道她吧?” “没印象。” “不可能!”李鹤翀断言,“你知道江哥,你不可能不知道薛铮。” “我只知道江哥不跟她睡的时候跟我睡,”谢子麟继续嬉皮笑脸,“我真没印象。全社联那么多人,我一个个看脸记住啊?咱俩打赌,我保证新的一年继续不认识她,你信不信?” “打赌?”林嘉木本戴着耳机自习,这时一下子转头过来,“一百块钱。” “赌就赌。” “那你输了,”林嘉木哈哈一
笑,“江哥说要让咱们认识下她。江哥说等有空,要请咱们一起吃顿饭。” “用不着江哥,”李鹤翀继续打击,“你本来就是输的,下星期有新学期的社长大会,她肯定会发言。” “她还说什么了?”察觉到话题已经跑偏很远,谢子麟也顺水推舟地放下,他提起椅子摆到寝室当中,一屁股坐下了,继续问,“关于咱们招不来人。” “肯定是上学期被开除的那个男的……的事,”林嘉木道,“迎新会上,你没发现女生都离咱们远远的?上届社长是计划生,干事大多数也是计划生,到时间就都走了,各回各的学校,留下的,除了咱们三个,就是丑闻。” 上学期桃园车协出了一桩惊天丑闻。 桃园车协一个斯斯的男会员忽然被曝出是持续作案半年的偷拍惯犯,那天他正藏在女厕所隔间,要把新拍来的秘密照片发给别人,手滑不小心发到了车协的大群,瞬间把那个平日里只有谢子麟划水的群聊烧沸腾了。 紧接着,他把半个学校烧沸腾。 谢子麟无奈一笑,往椅背上靠去,李鹤翀看了看他,提议道:“你就说,是你带人,亲手把他扭送到保卫处的。你说,虽然出了这么一个败类,咱们社团还是好社团。” “别说了,林嘉木不同意,“没用。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大家会忘的。” “等啊!”谢子麟感叹,“那得等到学校发生下一件大事的时候了。” 李鹤翀又把话题纠正回来,“江哥女朋友还说了,因为没招来第一个人,所以招不到一个人。咱们要想招人,得先招到第一个人。” 林嘉木第四次抬头:“她是说,羊群效应。” 这个群那个群,所有群谢子麟都头疼得紧,前路多困难,他两手一摊:“怎么办!” 江宇泽恰巧在这时候推门进来。 薛铮怀着“振兴桃园”的伟大理想,在九月二十日第一次踏进这个挂着大桃子木牌的狭窄小门,又被溢出屋子的垃圾味熏出来。 “同学!”值班的男生看到她一晃而过的身影,几步走出来迎接,“来报名的吗?” 薛铮急忙摇头。 “我……咳咳,我找你们社长。我是薛铮,原来是启明新闻副社长,是今年的——” “学姐好!”男生热情一笑,“我江哥舍友,我听说过你,没想到在这里第一次见。江哥回来被分到了我们宿舍,他说下周要请你和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我知道,你好。我找你们负责人,他今天会来吗?” “就是我。我谢子麟,麒麟的麟。今天开社长会是么?我叫李鹤翀过来,几点钟?姐你等等。” 谢子麟说自己身体不好没办法久坐,所有的社团会议通通叫李鹤翀代开,他身体不好所以会趁这个时间去打篮球强身健体,李鹤翀很不服气,可如果他不去桃园车协就再没人会去了,思虑再三,他总是决定牺牲一下自己。谢子麟相当喜欢李鹤翀这一点舍己精神,他也打算好好利用起来。 “不不不,”薛铮道,“我来……我是叫你把垃圾收一下。” “姐,这真不怪我,”谢子麟推开门,“李鹤翀那人不讲卫生,我说他也没用,每星期垃圾都我收的——我靠,他昨天值班吃的外卖又没扔,这人就这样。” 薛铮瞄了一眼墙上贴的值班表。最近招新季,每天六点到六点半都有人在办公室看门。昨天、今天恰好是同一个。 谢子麟骂骂咧咧扔了垃圾,又被薛铮指挥着收拾了桌面,薛铮看着那洗过两遍还留黑水的抹布,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用这个吧。” 两人收拾着收拾着,一个小时过去,值班时间也早早过去,谢子麟的心已经出校,人却被酒精味牢牢笼罩着。 薛铮全程冷脸,没什么表情,谢子麟平白感觉遭到了抵制,话也渐渐少了。他嫌薛铮事多,却不会对她有一点不客气。 薛铮者,江宇泽的女人也。 江宇泽是江宇泽。江宇泽拿着霜之哀伤,穿云破雾,牵着白马从传说故事里走出来,他来316的第一天,阳光都格外灿烂。黑色行李箱立在一旁,一样东西都没摆出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社联前主席先在房间里观光游览了一圈,顺便不小心拉坏了阳台的门。 谢子麟走进宿舍,一眼看见了坐在椅子上不知正给谁发信息的江宇泽。 江宇泽抬起头。 这是江宇泽。谢子麟脑海里这三个字的概念一下子无比清晰,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江宇泽三个字更能形容江宇泽的。一团气体忽然有了实质,眼前的男生抬起头,严丝合缝地拼入江宇泽的图形。 他在哪里,哪里就献
身于他的场,他的光芒,他凛冽的领袖气味。他还该死的帅,他妈的。 谢子麟拉着箱子走进去,站在房间正中呆了呆,和江宇泽对视好几眼,直到后者放下手机,站起来。 没对抗,没较量,一切静悄悄地分明。 “江宇泽。”他朝谢子麟伸出手,谢子麟没握,谢子麟看着江宇泽,目光死死粘着他的脸,一秒钟都没有移开。 有什么被打破了,有什么轻轻地响了一声,江宇泽带着刻意收敛过的,惹人讨厌又叫人不得不佩服的,侵略和蔓延的本能将一些东西瞬间夺去。 “江哥好,”在江宇泽放下手的一刻,谢子麟抓住了他,“我是谢子麟。” 薛铮帮着谢子麟收拾了办公室,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这地方不算特别干净整齐,也差强人意。谢子麟收拾好了摊在桌上的数学和草稿纸具,借着惯性将包甩上左肩,看了一眼表,他发现自己已经误了今天的训练。 “你等等,”眼看谢子麟要告辞,薛铮把他叫住,“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有另一件事。” “啊?”谢子麟刚打算告辞,被她一句话钉在了原地。薛铮打开包,拿出一张a纸。 “你们考虑报名戏剧节吗?”薛铮道,“这个比赛影响力很大,也不占什么时间的,咱们最好抓住所有的机会,改变一下社团形象。通道一直开着,将来你们可以……可持续招新。” “戏剧节?”谢子麟接过那张纸,左肩的包带一下子滑了下来,沉沉的重量勒在手肘,“……每个社团最少四个人……算往届吗?江哥也能来?” 江宇泽三年前做过桃园车协的社长,谢子麟和他同寝,也凑巧接了他的班。 薛铮回答:“江哥忙论,来不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眼看谢子麟兴致骤减,她继续道:“这是对你们有好处的事,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有空他会来凑热闹的。你感兴趣的话,就叫其他两个人也把表填了,明天下午六点半之前交到社联活动组。” “不是……”谢子麟开始推让,“姐,我们仨不会什么才艺,也演不了戏,真要缺节目,你要不考虑一下别的社团?我们就别献丑了,看到时候给您丢脸。” 活动人数不够,薛铮来凑这三颗人头。谢子麟自诩明白了她此行的真正意图。 “你们自己看,”薛铮微微呆了一下,忽然笑了,“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次不错的露脸机会。江哥说,你们付出挺多的,招新过程中也进行了不少尝试,虽然现在结果不太好。我在想我能不能帮上一点忙,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当然没什么。” “不不不,方便,”谢子麟忽然想起来三个人撒娇求江宇泽帮忙这回事,没想到江宇泽这忙是这样帮的,他立马改口,“我们特别方便。多谢学姐,你和江哥真的帮我们特别多。” 他匆匆扫过一遍活动内容,填了自己的名字,联系方式,所属社团和出生日期。 “我写完了,姐你填么?填……我们社团?” “填你们。”薛铮接过了纸笔,在谢子麟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