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蛇肉眼可见地一愣。 它黄澄澄的眼睛疑惑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类的手,用力张开撑在了自己身体和蛇尾之间。虽然很费力,胳膊在颤抖,但她的确完好无损。 白蛇歪了歪头,再次使了使劲—— “……” 除了这个人类呼吸急促,自己感到尾巴传来的抗拒力度更大之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巨蛇的表情终于变了。 它游移着高高竖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盯视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类,似乎在思索什么,那蜜黄色眼睛里透出的阴冷怨毒让人不寒而栗。 醒来这么久,这是第一个让它感觉到所谓“反抗”力量的猎物。 和它想象中的不一样,一点都不有趣。反而有种不可控的焦躁和杀意,好像有什么本能在血脉中跃跃欲动,提醒着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让狩猎者失去了继续戏弄下去的心思,它俯视着被自己圈在庞然身躯之中,瑟瑟发抖的人类,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猩红蛇信在空中一掠而过,接着高耸上半身,肌肉鼓起似乎是在蓄力,缓缓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细细密密向内倾斜,弯钩形状尖利锐长的獠牙。 蟒蛇通常会用身体将猎物缠绕致死后才会开始分食,这源于它们对自己力量的极度自信和特殊的身体构造,它们可以吞入和自己体重相等甚至超过体重的动物,甚至不需咀嚼,除了兽毛外一切皆可消化。但鲜少出现这种活生生吞食猎物的情况。 蟒蛇的胃酸有极强的腐蚀能力,轻而易举能够融化皮肤和骨头,而且它们的胃里没有任何氧气,猎物被吞入其中不多久就会遭受窒息和腐蚀的双重痛苦。并且胃壁黏膜形成的粗大纵襞具有很强的收缩力,人会在被蟒蛇完全消化之前先被胃的蠕动压断骨头。 即便她侥幸没有死于内脏破碎和窒息,被巨蟒吞咽入腹的过程也足够让人吓破胆:首先,它会用口水湿润她的身体,然后从头部开始往里吞咽。灵活矫健的下颌左右交替运动,而同侧的牙齿会刺入猎物的身体向咽部拖动。一步又一步,就这样循回往复,用缓慢,冷酷而无比痛苦的速度勾送猎物,将它一点点完全吞吃入腹。 每一种死法,都绝对足够痛苦,对死亡的羞辱。 宴清几乎心跳骤停!——她情不自禁地瞪大眼,凹凸不平肌肉喷张的蛇腔能轻而易举吞下她整个身体,闷腐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粘稠滑腻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 “宴姐姐!” 巨蛇猛然一口咬了下去! 杨野颓然瘫倒在地,眼眶慢慢红了。 夏至咬紧下颌,脸色极为难看。唯有周舟眨也不眨,看上去似乎仍然保持着冷静,只有贴在腿边的五指无声握紧。 如此悬殊的体型和力量,就连李台归这样的体能变异都无法撑过一分钟……宴清的结局如何,大家想都不敢想。 夏至闭了闭眼,侧过头,不敢再去看。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以为宴清会被巨蛇的牙齿咬破身体,穿透血肉和内脏,死得恐怖又痛苦——然而事实上,它的确咬住了人类的身体,只是结果和它想象的大不相同。 那锋锐尖利得堪比穿甲弹的牙齿,一口磕在了苍白的表皮上,只划破了外面的衣服,却没有在血肉之躯上留下丝毫痕迹。 巨蛇甚至被反作用力震得整个口腔都麻木了,它巨大的身躯一抖,发出嘶嘶类似于痛呼的低音,那双蜜黄色的眼睛里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它甚至想要直起身体后退些许,想要看清这个在自己眼里微不足道的猎物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然而晚了。 就在白蛇下意识松开蛇尾,想要合拢下颌退开的刹那,一只苍白而蕴有力量感的手臂如闪电般猛然探入它的口腔,仿佛尖刀没入黄油那样轻巧而不可抗拒。巨蛇只感觉到口里一空,撕裂的声音还未传入神经,余光就瞥见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只手臂一起收了回去,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它甚至来不及产生更多痛苦的反应,嘴部还在保持继续合拢的反射性动作,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 庞然粗壮的身躯在空中僵持片刻,那双澄黄的无机质眼睛定定盯着猎物看了许久,缓缓散去焦距,光亮黯淡。砰的一声,蛇身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样,无力地软倒在地,砸落在尘土中,发出轰然巨响。 有暗红色的血从仍然在抽搐的扭曲身体里不断渗出,染红了下面的雪。 蜷缩收紧的蛇尾如活结般软绵绵地散开,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苍白躯体。 <
r> 周舟一眨不眨地盯着祂。 而面前这个修长瘦削,高挑有力得如同最完美人体结构的白色怪物,漠然不在意地丢开手中糊成一团、红白相间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的血肉组织,甩干净手指的残留物质,擦了擦自己脸上被喷溅沾染的液体,抬眼朝她们往来。 而那个由蛇的舌头,气管或者脑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组成的血团,就这么湿淋淋地滚到了她们面前,还散发着微微热气和腥臭味,红到发黑的浓血凌乱地淌了一地。 “……” 夏至瞪直了眼。 杨野从一开始的悲伤,震惊,骇然再到现在居然转哭为笑,她甚至没像其他人一样露出丁点恐惧的神色,而是带着庆幸的微微释然,还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见过这种画面。她一点也不害怕。 “宴姐姐,”她对那个露出微微嫌弃神色的白色怪物喊道,“我们得把李教官送去医院,他伤得好重。” “……” 夏至眼睛瞪得更大了。 接着她就看到那个白色怪物居然像听懂了一样,在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后,抬步就朝她们走了过来。 夏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祂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就让夏至脸色发白,不敢再动。 生物本能的恐惧让她连自己的能力都忘记了,她不记得作为一个感染者她拥有可以克服对方的力量——亲眼目睹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人类轻易战胜体型比她大十几倍的巨型蟒蛇,而它是自己无能为力的可怕对手……这种两相对比之下产生的震撼力和压迫力,不是短时间内能轻易消逝的。 难怪有人说她是红栾山基地最强的感染者……难怪周舟这种人都对她讳莫如深,暗地里予以莫大关注……这就是迄今为止身体机能综合数据排名第三、被标注为“极度危险”,拥有变体能力的特殊感染者吗? 一想到自己平时总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给对方剪成了个狗啃头,关键时刻还毫不犹豫地转身抛弃队友……夏至就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望向白色怪物的眼神都透露着后怕和恐惧。 而比她反应更甚的,却是周舟。 她眼看着白色怪物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睛里那种渗人的光越来越亮,盯着祂就像盯着某种未被发掘的宝藏,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直到白色怪物在杨野的呼唤下,俯身抱起重伤昏迷的李台归,她终于忍不住梦呓般地喃喃开口。 “比任何一次都快……”周舟呼吸急促,向来苍白的脸颊都隐隐泛着薄透的粉,目光随着祂的移动而移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动。 她是在场唯一懂得宴清这种变化意义何在的人。 她一直因为无法亲眼目睹这种奇特的变体诞生而感到无比遗憾,即便资料明细写得很清楚,通过各种道听途说,严谨的测试报告和内部消息,她也能大概拼凑出对方的过往经历,以及在未来会拥有什么样的潜力——但宴清这个人太普通了,出身普通,性格普通,阅历普通,并没有那种特质人群骨子里生而不凡的突出品格。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具伟大的躯体镶嵌在了一个平庸的灵魂之上,内驱力不足,就很容易出现伤仲永的悲剧。 但她如今看到了什么? 她第一次的变体,并不是记录中的“无根藤危机”,而是在路上遭遇了残忍虐杀人类的触手怪物。第二次变体,则是被出逃的10号感染者袭击,那是她遇到的最危险、最生死攸关的一场战斗,在关键时刻她激发了类似于能量场的奇特能力。 第三次则是现在,并不是在面对巨型蟒蛇的第一时间,而是生命受到恐怖威胁的一瞬间。甚至在巨蛇试图绞碎她身体的时候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这证明了什么? ——这种本能反应或许已经超过了她本身思维的认知。换句话来说,“祂”是活的,能极其敏锐地在最细微的那一瞬间分辨出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进而作出最快速的反应,以避免身体主人在毫无预兆的袭击下受到致命重创这种可能。 非常……恐怖的特质。或许这也是祂能够感知到同类的缘由之一。 但最神奇的并非于此。 周舟注意到,从祂第一次出现,到目前为止最后一次变体,她每一次恢复的速度都比上一次更快——就好像在危机过去之后,身体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自发性调节,朝着更趋于融合环境的方向做出细致而微妙的改变。一次又一次。祂变得,更像“人”了。 有多少感染者在失去理智之后再也无法恢复,只能日复一日活在永无止境的弑杀和饥饿之中? “较为稳定可控”。原来这就是苗招娣做出这种评价
的真正含义。 或许不需要多久,她就能看到对方在维持正常人外貌的同时,拥有变体的体质与能力。 在她的身上,周舟隐隐看到一条若有若无的,向上延伸至无限的线。 仿佛某种钥匙,在门后能一窥通往未来的,最有可能的一条路。幽深,昏暗,隐隐绰绰,但的确存在。 周舟垂下眼,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带着微微涩意的苦笑。 就在这时,原本稳稳抱住李台归的白色怪物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面朝周舟,朝她伸出了手。 正小心翼翼放轻脚步的夏至被这轻微的动作吓得微微一抖,忍不住向杨野走近两步,却见对方完全没有理会自己,而是直直地摊开手掌,似乎执着地展示着什么。 夏至忍不住好奇,踮着脚伸长脖子朝那边望去—— 是一块……皱巴巴的,条纹纵深分叉,干裂如同缺水大地的……树皮? 有巴掌那么大,静悄悄地躺在光滑柔韧的手心中。 杨野和夏至都摸不着头脑,周舟却盯着那块树皮看了很久,忽然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 大家一瞬间都看呆了。 ——这是她们相处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位素有冰美人之称,总是显得理智冷酷而不近人情的年轻女孩,露出这样的笑容。 虽然很淡,却宛如冰雪消融,一瞬间仿佛身周都变得阳光明媚,温暖熙和了起来。 “你你你……”夏至指着她说不出话。 周舟却迅速收起了微笑,恢复平日里的冷淡疏离,快速拿走对方手掌中的榆树皮,淡淡开口,“救援应该快到了,对讲机在李教官的衣服内口袋里。” 她指挥队友显得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夏至在掏完口袋拿着对讲机汇报了现在的位置后才反应过来,“嘿——” 而就在这时,祂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紧接着隐隐的轰鸣声由远而近,降落的巨大气流如旋风般扫起了周围的落叶和杂质,特警小队从直升飞机上快速跳了下来,全副武装地朝这里奔来。 夏至看他们手里全部端着枪,条件反射地迅速举起双手还不忘解释了一句,“我们k的!你们稳住千万别手抖开枪——” 带头的小队长谨慎地打量着白色怪物没有妄动,片刻后似乎是受到什么指示,大家缓缓放下枪,解除了戒备,医疗人员这才自直升机中鱼贯而出,抬着担架从祂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昏迷不醒的李台归。 “哎哎哎?你们怎么就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夏至眼睁睁看着他们上飞机后直接准备离开,急得都要破音了,“——大哥!大哥们!不能厚此薄彼啊!别把我们丢在这儿啊!!!” 旁边的周舟无奈开口,“……这只是先遣的医疗部队,马上就会有另一家直升飞机来接我们的。” “……”夏至尴尬地收回疯狂挥舞的手,低咳一声不做声了。 周舟抬眼望着身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白色背影,在下一架飞机轰鸣着降落之前,忽然低低开口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如果下次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依然会选择放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离开。” 概率性的偶然,不足以改变规律和大数据的选择——这是她一直坚信的东西。 人心和人性是最不稳的存在。见证过太多悲剧发生,不依赖他人才是活下去最正确的选择。 白色怪物转过身,祂身上粘着李台归留下的血迹,泥泞脏乱得像是在雪地里打滚过,但丝毫不影响那双金色裂纹的眼睛望过来时,所产生的可怖的压迫力。 但她们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害怕了。就连夏至都只是一激灵,强忍着没有后退一步。 “也许她让你成为这个团队的队长有她的道理,”面对祂的凝视,周舟没有错开眼睛,语气依然平静,甚至没有去解释这个“她”究竟是谁,“——但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奇迹发生。” “你答应过我,在训练结束之前,克服自己的致命缺陷。” “说话算数。” “……” 杨野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忍不住眨了眨眼。就连夏至都“咦”了一声。 “啧啧啧……”她耐人寻味地咋舌,表情微妙,“我们高傲不愿屈居人下的大小姐,也终于有服气的一天啊……” 她凑过来,双手抱臂,笑眯眯的模样透着点欠揍的意味,“哎我说,现在我们大家好说歹说都算是李教官的救命恩人了,是不是也能恰到好处地挟恩图报一下,象征性地收点好处费了?” 她搓搓手,神色兴奋。 “比如
……取消每天早上的跑圈什么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