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中演还未结束,一年之约已到了最后一天。 虬髯客在掷钵峰观云亭看着漂亮的晚霞,想着要不要约彧尧见个面,做一番好聚好散的总结陈词。 晚霞壮丽磅礴,明艳如火焰,晦暗如深海,交织翻涌,奇诡变幻,随着金乌西坠,深蓝紫黑的无尽夜幕一点点将金光掩藏。 月出东山,群峰如霰,月色给大地披上了层薄霜。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沐着一身清辉而来。 虬髯客拱手一礼道,“你来了。” 来人亦拱手一礼。接下来便陷入了沉默。 月光照在观云亭旁的一个小水池上,池上一朵荷花半闭着花瓣像是沉沉睡去。虬髯客看看头顶明月又看看水中荷花,万千感慨,油然而生。 细细的雪粉飘飘摇摇地从天上降落,随着夜风上下翻飞,徘徊在两人身边。 “你好像不太喜欢说话?”虬髯客笑道。 “嗯,我寻常都是一个人。” “那人间的那一遭,真是搅扰到您了。” “竟也没有。在之前,我见天地、见自身,如今,我还见了她人,见了众生。”彧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实属受益良多。” 虬髯客开心地说道,“这样最好,你救了我的命,我让你见了众生,否则这救命之恩,我拿什么还呢。” “不用想还的事情,因缘际会,皆是命数。” “命数却也不是死的,像我们去人间搅动时局,一场刺杀可能改变几十上百年的历史走向,可能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然后呢?” 虬髯客叹了口气,“然后就等着时间的流水,来渐渐抚平这些痕迹……不过,我不觉得这是徒劳。” 沉默、客气、甚至有些感伤的气氛被打破之后,然之又恢复了本性,“你看,我们扯得太远了。其实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应该祝贺一下合约道侣圆满收官。” “事实证明,我们这一年相处是有益的,你救了我一命,你也有所感悟。修士的生命过于漫长,有限的道侣关系,因其有限反倒能够让双方相互珍惜,让双方不会过于寄望和过于苛责对方。” “珍惜才能见到对方的种种好处,并受益自身;不过于寄望和苛责对方才能保持自身和对方的相对独立性、完整性;到期的分离可以让过往永怀于心。人的一生就是一连串的告别,与亲的、疏的、厌恶的、热爱的、唾弃的、不舍的种种告别。” 凉薄如水的月光洒在彧尧身上,如同洒在那些无言的山峰之上。 沉默再次笼罩二人,唯有雪花在回旋飞舞。 然之不敢看彧尧的脸,只去看清冷的月亮和沉睡的荷花。彧尧就是那轮皎皎明月,自己就是那朵转瞬即逝的荷花。因缘际会,相遇相系,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虬髯客心一横,向彧尧抱拳道,“再会。”转身御剑而去。 彧尧望着那个越去越远的背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掷钵峰。 然之去人界把事务都做了移交。梁国、墨家、空同学院的师生们成了人界雄心勃勃的三股新势力。在打了数百年,死伤过半的此时,有田地来安置庶民,有民心止战向善,三势力相携相助,乱局正在向好发展。 然之继续在凫麓院学习修行,有空就去观摩五年中演。到了演武后期,积分排位榜靠前的已然成了明星般的存在,拥有了各自的拥趸,各派拥趸们舌战不休,还有好事者去向这些明星挑战,整日纷纷扰扰,新闻不断。 卦师裴韶音也算是颗小星星,能算的卦师不少,能算且能打的卦师则寥寥可数,裴韶音在卦师中可算是断层般的存在。阿米巴被一众女修士们喜爱,加上陈有仪姿容俊逸,每次他们的比赛,围观者十有七八是女修。新木头是锻器师们眼中的最高成就,当然他使用的五行梭也被各种艳羡。 比起多灾多难的人界,修真界真像是桃花源。修士们不太需要为果腹而辛勤劳作,互相倾轧;修行主要依靠各自的天赋和努力,金钱权势都难以加成;比试主要相较的是修为高下,少有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 合约期一过,然之就换回女装,叫上瞻诸如意一同去见父母。看着消失了一年的女儿,完完整整老老实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宗主夫妻免不了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嘴上假装责备了几句,就随她去了。至于那所谓的合约婚约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根本没当回事。 苗圃中新一轮的植株在生长,十字花科植物、伞形植物、唇形科植物、蔷薇科植物、豆科植物、菊科植物……有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茎杆、叶片
、花瓣,田间地头的霉菌、败叶和杂草,背着房子的蜗牛,托着尾迹的蛞蝓,四处结网的蜘蛛,跳来跳去的青蛙,飞来飞去的甲虫、蝇子、蜜蜂、蝴蝶,…… 除草、施肥、翻土、布阵,这一次然之改用冰蚕丝布阵纹,来自天山瑶池宗的冰蚕丝,清凉降燥,非常适合炎夏给植物结阵用。忙碌了半天,纵使天上阴云漫布,然之仍然汗湿了衣襟,在树荫下的吊床上侧躺着,欣赏着风拂柳摇曳曼妙的风姿。 远远的,一袭白衣裙飞将过来,那流星般的速度,一望而知修为高深。当这颗流星戛然悬停在然之身前时,然之探起身子才看清来者是徐茀儿师姐。 往前推一年她最不愿面对的就是她,不过此刻已然无虑,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然之跳下吊床笑道,“师姐别来无恙啊。” 风拂柳亦走了过来。徐茀儿脚不落地,站在一人高的剑上冲下面的两人道,“三日后,是我和彧尧的结侣仪式,邀请你俩过来观礼。”说完扬长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知药的藏宝里,最多的是一堆堆的玉简,还有各色羽毛、鸟蛋、动物皮毛、牙齿、骨头、爪子,昆虫标本,植物的叶片、种子(竟然有好多植物种子,有空得挖掘挖掘)、花朵植株标本,各种卵石、矿石、粉末泥土,各种木片,树木的枝干,林麝的生长腺、抹香鲸的粪便、牛的结石,各种榫头、机括,灵器的残片……翻来翻去没有一样适合送人结婚的礼物。 碧池师姐才生下幼子,这次演武大赛是寥寥几个留在宗门没去观演的人,被然之告知了徐茀儿的婚事,心中蠢蠢欲动想去观礼,毕竟这是她最好朋友多年的夙愿。然之这个爱闹事的,天天抱着憨萌粉嫩的小婴儿不撒手,为着多玩几天,也在一旁极力撺掇。 在决定去观礼之后两个女人就打扮起来。碧池生得高挑圆融,皮肤白得发光,眼珠和头发是深棕色。她细细地编了发辫盘在头上,挑了件深紫内衣外罩浅紫丝袍,发簪、项链、耳环选了黄金质地搭配各色细宝石。 然之不常在女人堆里,对穿着历来以懒为要,见师姐打扮也兴起挑了件蓝色丝质天衣,一头乌发用蓝丝带束了,在发际、手腕处抹了些花草精油,一改往日男女莫辨的道姑模样,很有些异域风情。 徐茀儿与彧尧结侣的新闻吸引了大量修士,礼堂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全凑热闹的人,好在只有受邀的才能进入礼堂观礼,而正式受邀请的实在不多,除了徐茀儿父母,其他几个也都是礼泉宗的人。 本寂宗宗主斗谷于已为两人主持了仪式。两人白衣仙姿,仪容整肃,看不出喜怒哀乐。观礼过程中,然之一直抱着小婴儿逗弄不已,阿米巴在她脚下滚来滚去,也要抱抱,被她一脚踢给了陈有仪。 事后,梁玉红感慨道,“其实彧尧也还不错。”然之怼了她一句道,“能让眼高于顶的徐茀儿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能有差吗!” 徐茀儿拿了对玉镯对彧尧说,“然之这丫头还挺懂事的,不知从哪儿找的这么一对极品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