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她才恍若大梦惊醒:原来只要姓氏仍在,自己除了皇宫,她早已别无二路。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任凭摆布,所以她学会为自己将来筹算,学会谋求天子君心,学会周旋帝后之间。她亲手为自己打造出一个牢不可摧的坚甲,以期在困顿岁月里能护她身周风雨不透。
眼看,她都已近成功。天子即将大婚,所有尘埃准备落定。
她的兄长却突然发问,灼灼目光逼视直入她的心扉眼底,醇悦声线如钟震鸣。
“阿瑶,回答我。那里你究竟是不是你喜欢的地方。”
舒窈一息间茫然迷离,下意识挣脱开郭审禁锢,将手藏在袖中,盯着郭审艰涩淡笑:“九哥,你在说什么呢?”
长久以来,对皇宫,对天子的关注已经成为她的一个习惯,刻进心血,深入骨髓。她喜欢也罢,抵触也罢,这些都已是无人问津,无人在意的事实。
郭审轻叹一声,见她下颌微收,脸有苍白,不由深深地望她一眼,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叠。
“这是何物?”
“通关牒。”
舒窈惊异之色瞬间浮于面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审,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九哥,你怎么会有这个?”
“财能通神。”郭审嗤笑一声,拉过妹妹的手,将牒放入她微凉的掌心。
“阿瑶,大理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是个怡人的好居所。待到父亲致仕,正可去此含饴弄孙。那间新府良田,已在恭候你入主中馈。”
“你……”凿凿措辞如诗,他口中所言美好就像一泓溪流,泛着潾潾的清光潺潺流入舒窈耳中。让舒窈一时畅然心动,欲言又止。
“停泊码头的商船,九哥早有安排。在常州,我最多还能留居三日。三日后你我乘船沿运河北上。至济州时会有我心腹接应。到时是走出大宋,从此观花乐水,还是留在船上,随我一同返京,皆由你来决定。”
他连路径都已为她准备好,只等她的答复。
舒窈看看郭审,复低下头,垂眸望着手中小小的一方物什,一时间竟觉得它重逾千钧。
眼前的九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饕行汴京的浪荡公子哥儿。离开了家族的护佑,远府而居,自立门户,他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丰满羽翼和钱财势力。
三年前,那个怒而破门,对着母亲逼迫束手无策,对着幼妹困境爱莫能助的青年好像已经被世事消磨。三年后,这个以救急之姿现身常州,可对母亲和软应付,可对幼妹撑架梯台的男子才是真真正正站立在舒窈背后从未动摇的兄长。
舒窈深吸口气,紧紧地攥住了那方通关牒。
破开家族桎梏的钥匙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只要稍稍往前一步,就可得脱樊笼,海阔天空。
她的九哥聪慧善辩,可造出一百种借口,完美无缺地向世人解释她的消失。甚至她离开,他都已为她铺好所有的后路。
她无需顾虑,只要顺从着心意,大胆向前。
这便是有人相护相扶的感觉,美妙诱人。让舒窈秀美眉目在须臾间舒展如画。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向胸口,眼底泛出一丝丝的憧憬期待,好像思绪已经奔向远方,好像心跳都要快于以往。
蓦地,她摁压领口的手僵在半空。
素玉指尖毫无征兆地触碰到一脉温润。
舒窈乍然回神,低头看着脖颈间白玉红绳坠挂的如意葫芦,一时脑海生波,激荡不止。
“九哥,你且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我需……仔细斟酌,仔细斟酌。”
舒窈低语呢喃,手撑上额角,不知不觉温软依靠在座椅之上。颈下,她的左手攥握着攒丝的玉坠,右手则是黄底端庄的通关牒。
郭审立在门旁,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她。
花厅内,熏笼送馥,心字香飘。其中谧然馨恬只闻滴滴更漏。
他的妹妹对那人到底还是动了心思。如若不然,以她素日性情,她早已做出决断。何来如今这样踟蹰犹豫,左右为难?
这个傻丫头。不是一贯聪慧睿敏吗?怎么如今也执着顽拧,投入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