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至,宫中上下紧张忙活着。 去年陈宛七在花巷里过除夕,年底来客甚少,翠花楼春节期间闭店休息,成日同姑娘们吃吃喝喝也挺高兴的。 今年她可忙得分身乏术,每逢年关,宫里祭拜事宜最为繁杂,李贵妃尤其注重礼佛,祭祀用的桌帷横彩全都要换新的。 陈宛七恨不得变出三头六臂,加班加点赶着工,终于在除夕前忙活完,这手实在是废了,没碰凉水也疼得厉害。 她没同旁人提过这旧伤,能忍则忍,好在入宫前阿立给她塞了不少药,自己揉揉也就好了。 除夕前夜,李贵妃又做了几身新衣裳要给皇后,这回陈宛七轻车熟路的走到冷宫。 陈皇后仍是那般不冷不热,外头张灯结彩的年味与这冷宫毫无关系,却也并非是凄凉的景象,反倒像在这归隐修仙似的,杜绝外头杂乱的世界,耳根也图个清净。 陈宛七由衷的佩服,这女人实在是太酷了,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魄力。 从冷宫里头出来,到处都是红灯笼,晃得她有些走神。 朱府里的灯笼不知还亮没亮着。 恍然间,一股蛮力将她拽进拐角处,陈宛七吓得惊叫一声。 “啊!” 一片单薄的掌心捂了她的嘴,将她按在红墙之下低声细语。 “姐姐,是我。” 李祈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缓缓松开手,心里却是想着多堵她一会,手心酥痒得很。 “李祈安?” 陈宛七松了口气,差点没让他吓死。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对不起姐姐,我太着急了。” “你有事吗?” 李祈安垂着脑袋,紧紧抱着一卷布料,看着有些难以启齿。 陈宛七扫了一眼,心里估摸了个大概,轻声问道:“你要做衣服吗?” 李祈安难为情的点点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做身衣服?” “不好意思啊,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虽是个绣娘,但绣的东西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我不会做衣服的。” 陈宛七很有自知之明,让她在成衣上绣些花草还能勉强凑合,整卷布要让她做身衣服,那比登天还难。 李祈安眼中含着失落,“不行吗?” “我手很笨的。” “扑通”一声,李祈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陈宛七慌忙蹲在地上着急道:“你别这样啊,快起来吧。” “姐姐,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求你!求你!拜托了!你帮帮我吧!好吗?可以吗?” 他说着还要给她磕头,陈宛七立马伸手拦住。 “咚!” 额头碰到掌心,用力砸在地上。 “嘶……” 陈宛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生生忍着疼。 李祈安抬起头来,立马捧起她的手,反而是快哭了。 “姐姐,对不起,我弄疼你了!你罚我,打我,骂我都可以!” “先起来可以吗?蹲得我腿都麻了……” 李祈安扶着她起身,根本不想松开那只手。 陈宛七抽手道:“衣服是你要穿吗?” 他竟摇头道:“不,给我义父。” “你……义父?” 李祈安卑微的说着:“我义父以前是皇上跟前的人,后来遭东厂迫害沦为阶下囚,而今还在大狱,我只想给他做身衣服保暖。” 他诚恳的祈求着:“阿七姐姐,我义父是个好人,他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可我无法为他伸冤。这卷布料是我攒钱买的,我没有偷也没有抢,但我不会做,更没有人愿意帮我,我实在……” “可以。” 陈宛七一听到东厂就不爽,那可必须帮! 李祈安难掩欣喜,“真的吗?姐姐真的愿意帮我?” “我尽力吧,可是我没见过你义父,不晓得他穿多大的衣服。” “义父的身型同我差不多,你可以照着我的个头做。” “量量?” 陈宛七上下打量一眼,袖子里扯出一根细长的棉布条,她虽不是正经绣娘,但该有的装备还是有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让人揪了小鞭子,只是没想到用在了这儿。 李祈安极力克制着脸上的兴奋,还得装可怜些才好,让他抬手就乖乖抬手。 <
> 陈宛七边量边说着:“丑话说在前头啊,我真是个手残党,从来没做过给人穿的衣服。” “给人穿?” “木偶戏,你知道布袋木偶戏吗?我做过小人偶的衣服,那个倒是不难。” 李祈安好奇道:“人偶穿的衣服,比人穿的好看吗?” 木偶的服饰多为华丽精美,穿得自然比人还要好。 陈宛七看他这身衣服都磨出球了,也没想着给自己做一身新的,为人还挺孝顺,他那义父应当也不是坏人。 布条量至袖口,陈宛七探见他手上的纹路比寻常人少了许多,貌似没有指纹。 这得干多少活才能磨成这样。 “好了。”她收起布条问道:“衣服你打算什么时候要?” “不急。” “今晚我也没别的事,你若是没什么要求,我就简单缝制一下,明日应该就可以给你。” 李祈安乖巧道:“我听姐姐的。” “那我回去了,明日一样这个时辰,你就在这儿等我。” “好,我等你。” 陈宛七从他手中接过一卷布,抱在怀里还挺沉,上手一摸就知道是个好料子,价格定是也不便宜,有这钱都可以买好几身新衣服了,也不知他咋想的。 陈宛七没有多想,脑子已经开始要炸了。 “你真的没什么要求吗?” “穿着保暖就行。” “行吧。” 李祈安望着她的背影,贪婪的咬着腕上的袖口,妄图索取她残存的余温。 在这杀人不眨眼的宫中,善良的人可是会被吃掉的。 陈宛七回到翊坤宫,脑髓像是被虫子吃了,盯着布料干瞪眼。 这会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裁剪缝补,反正他也没什么要求,反正能保暖就行了。 陈宛七折腾了一夜不曾合眼,除夕尚未守岁她就熬了个大夜。 除夕这日,李贵妃让她给皇后送年夜饭,生怕冷宫里头吃不饱穿不暖。 陈宛七算着时辰也差不多,顺带连衣服也一同带走。 冷宫里仍是往常那般清净,陈皇后今日倒是换上了新衣服,自个在院里写对联,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陈宛七起身道:“贵妃娘娘让奴婢过来送年夜饭。” “有心了,放着吧。” 陈宛七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不巧压到了桌上的一封红包,拿起红包正想放到一旁。 陈皇后抬眼道:“没多少钱,你喜欢就拿着吧。” “啊?给我的?” “难不成是给鬼的?” “谢谢皇后娘娘!” 陈宛七收到一封轻飘飘的红包,好像回到小时候过年,哪怕收到一块钱也傻乎乎的笑。 离开冷宫,她拎起藏在门口石像后边的包裹,拍拍灰尘往巷子里走。 李祈安早已在那等了许久,站得腿都酸了,蹲在地上折着枯枝,百无聊赖的摆弄,一时竟有些入神,她来了都不晓得。 陈宛七走到他身旁,看了眼地上图案,竟是个三角形,他边摆嘴里还边念着什么,这不是勾股定理吗? “你也会勾股定理啊?” 李祈安回过神来,仰头望着她,“姐姐,你来啦。” “不好意思啊,我去送东西,来晚了些。”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 他正欲起身,她却蹲了下来,似乎对他摆出来的形状很感兴趣。 李祈安思量一番,轻声问道:“姐姐方才说的是勾三股四弦五吗?” “嗯,对对对。” 他显然更为诧异,“没想到姐姐竟懂算法?” “学点皮毛而已,你在算什么呢?” “桥。” “嗯?” “我也是跟义父学的,他曾协理过修桥,我时常跟在他身旁算东算西,可惜……” 他轻叹一声,“桥还没修完,人就入了大狱。” 陈宛七原本只是好奇,没曾想戳到人家的痛处,苍白的安慰着:“你义父这么厉害,定能平安出来的。” “嗯。” 李祈安说罢便将地上的图案推乱,仿佛推倒一座桥。 这座桥早已在他心中坍塌,他的义父也被活活压在
桥下,这辈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他那无所不能的义父,算得了贪污上万的赃款,唯独算不过人心。 陈宛七感觉到他不大开心,赶紧起身扯开话题。 “衣服你看看满不满意吧。”陈宛七说这话也属实心虚,她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不必看了,姐姐做的自然是好。” 陈宛七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围巾,尴尬的笑道:“你这卷布其实可以做两身的,但我做不好,浪费了不少布料,剩下这一点就裁了个围巾,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着戴吧。” “这是给我的吗?”李祈安小心翼翼的接过,眼底竟滑过一丝慌乱,捧着手里的宝贝有些无所适从。 “姐姐费心了。” “不费不费。” 陈宛七看他过年连身新衣服都没有,她自己也不会做,好在围巾就是剪个长方形的事,实在是没花心思。 李祈安掏出一袋钱给她,“姐姐,你看这些够不够工钱,我不会白要你的。” “不用啦,我不收你钱,你自己留着吧。” 他眼中的微光瞬间熄灭,连同声音也沉了下来。 “你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