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话音落地,包厢里便一派安静,落针可听。
宁秀错愕惊怔地坐在一旁,纤弱瘦销的身形绷得笔直硬挺,眸色涌动,目光复杂地望着舒窈,久久不曾开言。
谁能想到蹴鞠场外观赛席里会有这样的谈话呢?
比赛近尾声,场内嘈杂声渐起,观赛人也陆续退场。这一场精彩绝伦的蹴鞠比赛让人们面有满足,正一个个兴致勃勃地与同行者谈论着适才的赛况。他们中没人会关心太后与权相之间的角力胜负。
只除了她眼前的这个丫头。
“阿瑶……”宁秀动了动浅色薄唇,罥烟双眉幽幽蹙起,声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舒窈安静如常地顺声看她,却被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了手背。
她自幼身体单薄,手脚素来寒凉。此刻她攥着舒窈,两人体温相藉,她却觉得心头指尖仍是一派凉意。
“秀秀,你怎么了?”
察觉她的异样,舒窈紧张地睁大了眼睛,目露担忧地盯着她,上心而关切:“是不是这里太闹腾,你觉得太吵,不舒服了?”
宁秀摇摇头,抱住舒窈,眼底有盈盈辚辚的水芒闪动:“阿瑶,你怎会知道这些?这都是朝廷的事,你如何分析得头头是道?”
分别几年,阿瑶,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宁秀的低低喃语中夹杂着一丝哽咽。
她好像已经明白,一别经年,再相聚时,曾经被她挡在身后护佑的女孩儿已经成长如斯。在无声无息处,她学会了比她更敏锐更前瞻地看待波诡云谲,比她更睿智更清醒地面对风暗雨明。
宁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高兴。
她自来都清楚舒窈聪慧,只是她不曾预料到当舒窈的聪慧应用到国是见地时却让她心疼心痛,惋惜怜惜——郭家百年传承,偌大一个家族,如今竟让阿瑶一个女儿家去学着思虑朝廷情状,去学着推敲谋略机算。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她心中了然内明。
可怜的阿瑶,她跟她一样,都那么身不由己。差别的不过是她的父亲要为她榜下捉婿;而阿瑶的家人却是要送她长入宫闱。
宁秀拥住舒窈的力道紧了紧,趁着舒窈背向她时,偷偷用手抹了抹眼角。
“阿瑶,官家那里……你是怎么想的?”
宁秀缓缓松开舒窈,转过头,眼盯着舒窈,问得小心翼翼。
她知道官家与她面前人认识;舒窈在予她的信中也提到过自丁忧回京,太后便时不常地宣召她入宫之事。只是宁秀不清楚,自己好友她本人对这桩事又是如何看待。
阿瑶是个不甘受制的丫头。她知她甚深,唯恐她想岔了什么,办出傻事。所以她急于追寻舒窈自己对入宫事的态度,尤其是她对未来最可能相伴一生的良人的看法。
只是宁秀料不到这个问题出口,等待舒窈回答的人中除了她,还有隔壁天字六号房中衣着华贵的清俊少年。
相较于宁秀的担忧,这位附耳于墙的少年心情只有紧张忐忑可以形容。
宁秀探听的话才落地,他这厢就已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丝毫不顾及天子威严,像个小毛贼一样趴在墙上,屏气凝神地关注着隔壁动静。
“官家……”
阎应面露不忍,正欲出声提醒,就被赵祯挥手止住。
“嘘。”赵祯指指隔间,低声命道,“别说话。”
阎应无奈地住了口,却听隔间传来舒窈带着笑意的回话声:“你问官家啊?人挺好的,温润谦和,宽厚大度。接人待物都处处透着仁君风范。”
她答似所问,却又似是而非。
明明那是她夸他赞他的话,偏偏赵祯听完,不知为何却只觉心中憋闷不已。
这样的溢美之词,换作旁人提及时,他可坦然以对。而轮做她说时,他就总感到哪里空空落落,不得满足。
还真是奇怪,他以前可从没有过这种经历。
赵祯身贴着墙壁,薄唇抿起,修长手指屈起一节,一下一下轻扣着折扇。
“去把她给朕叫过来。”
像是被宁秀的话点了脑中一直未熄的小火苗,急于寻求答案的赵祯终于压低嗓音,对阎应肃然命令。
他到底是决定自己出马,向搅扰了他心湖平静还毫不自知的“罪魁祸首”亲自“兴师问罪”。
阎应丝毫不敢怠慢,噤声出门,快步到隔壁房间。赵祯在这厢只听到他特有的尖细嗓音。
“郭二娘子,我家公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