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金，天泛灰白。大运河上浆声漱漱响在雕船灯影中。
红灯高悬舱檐角廊，随风而荡中，甲板上一曲清幽笛声响彻船舱。
“九哥，船头风大，回吧。”舒窈伫立在灯影中，烛光明灭，映照着她的素衣淡妆，只显得整个人清魅明丽，朦胧惑人。
郭审转过头，看一眼妹妹，复看一眼手中长笛，终于还是叹口气，将长笛收起。默然无语地走下甲板。
舒窈笑了笑，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羹汤，双手高举过顶，捧递给郭审，轻声邀功道：“大运河鲫鱼所烹制的鲜汤，还就郭九官人一偿。”
郭审顿了下脚步，绷着的脸色舒展些许，接过羹汤后，似想起前事，心有不甘，犹自道：“汤九哥要了。那牒你要吗？”
舒窈收回手，摇摇头，浅笑盈盈地看着郭审：“九哥，你怎又提此事？”
郭审叹了声气，手指着北方，郑重提醒：“还有两天就要抵达汴京。阿瑶，你可想好。一旦到了汴京，再想走，九哥就可帮不了你了。”
他私心里希望妹妹能够反悔，能够收回之前的决定，能够告诉他：“我改注意了。九哥，那通关牒我要。我不想去那劳什子的皇宫了，我只想做个平凡女子，去大理过最凡庸的人生。”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这样做。
眼前的小人儿依旧如送汤时一样，笑容不改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讨好，一丝歉疚。
离开常州那日，她将她所想的答案告诉他。
结果大大出乎郭审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经过三天周密思虑，阿瑶会最终选择拿着牒，远走高飞。可是结果却是她将牒原封不动送回给他。
并且，给了他一个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理由。
“九哥，得而复失会宛若凌迟。可那毕竟得过。午夜梦回，会生不如死，那也毕竟生过。”
“退后一步对阿瑶来说很简单，消失于此也很简单。可我与他相识八年，早已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何感觉。你让我现在一下剜除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我恐怕自己做不到。”
“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挖了坑。谋算太过，本不想以真心换真心，却不料到头来还是把我自己给绕了进去。”
“所以我想试一试。九哥，纵使风险无比，我也想试一试。”
“如果有朝一日，他让我失望了，到时，不需九哥提醒，我也定会转身折返，再寻他路的。”
这个丫头太执拗。
她难道不知，进了那个地方，再想出来，就比登天还难。
她这哪里是要领寻旁路，她分明就是在破釜沉舟，倾力豪赌。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有空闲，郭审都会转晃到舒窈面前，旁敲侧击，有意无意地劝说她改变主意。可是舒窈似乎铁了心思，针扎不进，水泼不进。任凭郭审三寸不烂，舌灿莲花，她就是岿然不动，安之若素。
直到抵达汴京的前一天，郭审还在做着最后努力。
可是这次，舒窈却只是揽着他的手臂，一边对他撒娇卖痴，一边状若无意地提到：“九哥，难道除了通关牒，你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要交予阿瑶吗？”
郭审挑着眉，心虚地转头望向船舱之外。
舒窈晃晃他的胳膊，拖长了音腔，软软绵绵地追问：“九哥，您到底把他给我的什么给藏起来了？我要看，我要看嘛。”
郭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像下了重大决定一般扶正舒窈肩头：“阿瑶，你这样做，不会后悔，对不对？”
舒窈呆愣了下，收起嬉笑，向着郭审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悔。”
“好。”
郭审似从牙缝迸出一个单音。随即，他就招手叫来廖远，几声吩咐后，廖远捧着一方信匣出现在门边。
郭审接过信匣，狠狠瞪了一眼，径直递给舒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