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老子都躺平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用手力拍桌案,韩青破口大骂。桌案上砚台、本等物,被震得高高跳起。精美的丝茧纸被透窗而入晚风吹动,蝴蝶般在半空中飘舞。
巡检所当值的乡勇和官派的仆妇们,一个个吓得缩头藏颈,噤若寒蝉。唯恐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响动,将巡检大人的注意力招惹过来,进而遭受池鱼之殃。
韩巡检昨天,肯定在县令那里受了气!关于这一点,不用猜,金牛寨上下所有人心里头都一清二楚。
否则,平素那么斯和善的一个上官,怎么可能忽然改了性子,动不动就冲着空荡荡的房间发火?
可韩巡检到底在县令那边受了什么气,众人却谁都没胆子去过问。
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张县令一时半会儿,未必真的能拿韩巡检怎么着。反过来,韩巡检也奈何不了张县令。可二人把火撒到底下任何人头上,对于底下人来说,恐怕都是无妄之灾。
所以,从昨天晚上韩青从城里回来,一直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金牛寨的乡勇和官派仆妇们,都尽量躲着他的房走。
实在躲不开了,也是进去之后,干完了该干的事情,立刻转身离开,坚决不多停留一个弹指。
“人呢,都死哪去了。进来收拾一下!”躲,也有躲不及的时候。韩巡检的咆哮声忽然透过窗子,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朵。
乡勇和仆妇们苦着脸,以目互视。几个弹指之后,集体将目光落在了一名最年轻,刚刚补了缺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乡勇还没拿到正式身份,顿时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弓着腰,小心翼翼走向了房,“来了,巡检息怒,小的这就收拾!”
其余乡勇和仆妇齐齐转身,不忍听少年挨打时的发出惨叫声。
这年头,大人物受了委屈,找手下人撒气,在他们看来,就像男人在外边受了委屈,回家打老婆一样普遍。
上一任巡检,就经常这么干。
好在韩巡检看起来不像个狠心的,即便打上那少年几拳,也不至于将那少年活活给打死。
然而,接连走出了十几步,惨叫声却根本没有传来,并且,连韩巡检的责骂声,都悄然平息。
有大胆的仆妇,偷偷扭头,想看一看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见,自家巡检一个人拎着长枪,缓缓走向了后院的演武场。
“收拾完了,把门关好!”在仆妇们惊诧的目光中,韩青忽然回过头,冲着房再度吩咐。
说罢,仰面朝天吐了一口长气,继续拎枪而行,形单影只,身体却依旧如松树一样笔直。
一天一夜了,从县城回到金牛寨,整整一天一夜了,他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张县令等人,让对方恨不得将自己踩进泥坑而后快?
自己从穿越以来,简直比考拉都老实,既不争功,也不夺利,甚至宁愿自己被误会,做事之时都要给同僚们留出余地和面子,怎么忽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粮草失火,明明可以推在天灾头上,明明是转运司的事情,与地方扯不上一钱关系,张县令为何非要逼着出来背救火不利的黑锅?
要是自己真的能管到粮草也算。一个区区从九品巡检,职位比司仓还低,权力范围也跟粮草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却要被硬推出去背锅。你真当上头的官员,没长脑子和眼睛?
……
所有问题,都找不到答案,甚至不符合逻辑。
偏偏韩青身边既找不到朋友商量,也找不到长辈请教。
此时此刻,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此时此刻,他能抓到的,只有一杆冰冷的长枪!
枪是身体的前主人所留,杆长两米一,锋和刃加在一起长度大概是半米,属于标准的骑战兵器。
韩青一直拿身体原主人记忆里的枪法,当做穿越者福利。因此,每日苦练不辍,风雨无阻。
今天,当他在演武场里再度拉开架势,平素的勤学苦练的成果,立刻得到了体现。
原本烦躁不堪的心情,随着身体的活动,迅速平缓。原本凌乱不堪的头脑,随着呼吸的调整,也逐渐开始清醒。
昨天下午,他虽然扛住了张县令等人施加的压力,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从容不迫。
事实上,他的精神层面,依旧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张威等人的行径,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在某单位保卫部门的那些遭遇。
同样是无缘无故被人欺负。
同样是陪尽了小心,却被人踩着鼻子上脸。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可以辞职走人,另谋高就。上辈子是个快速发展的时代,饿不死勤快的人,顶多让他多受点苦,多受点儿累。
而这次,如果辞职走人的话,他连接下来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身体的原主人,在离开汴梁之时,跟家中长辈闹翻,把退路自己断了。他如果返回汴梁“啃老”,未必会被家族接纳,并且,也非常容易被看出破绽。
身体的原主人,倒是满腹经纶,问题是,那些学问,只适合做官。离开官场,想谋一口安稳饭,谈何容易?
此外,身体的原主人,在离开汴梁之前,还赋诗一首,当着前来送行者的面儿,将太学祭酒讽刺得体无完肤。等于变相自绝于师门。
自己如果灰头土脸回了长安,恐怕立刻会成为整个太学的笑柄。
……
回不了头,也不知道该去哪。手中长枪虽然锋利,却拨不开眼前迷雾,找不到任何可以走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