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其森想的差不多，辛妩的腿没伤到骨头。梯子砸下时叶其森抱着她撤离的速度够快，只边角刮蹭到小腿，恰巧避开了骨头那侧，砸在了小腿肚的位置。 只是伤口仍然不小，加之辛妩皮肤白，淤青和流血落在上面，更显得触目惊心。 巷子里不好打车，伤口处理不好耽误太久，利弊权衡之下，叶其森背着辛妩，往医院走。 辛妩这房子虽属老破小，但地理位置绝佳。出小区往南走不到一千米就是市中心医院，往北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小学。 有很多家长会特意买这里的房子用来给孩子上学，但都不住人，大多用于出租或闲置。 属于闹中取静的一片地儿，当时她租这房子的时候就考虑到，外婆年纪大，找个离医院近点的方便。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外婆没用上，她自己先得了这地理位置的便宜。 叶其森这人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很清瘦，但辛妩能感觉到，他背着她这一路走过来，很轻松。 他手臂和身体都很有力量感，薄薄的衬衫下，辛妩能感受到他的肌肉随着他的步调在一动一动。 只是走的路程不算近，辛妩时不时会往下掉。 又一次往下掉的时候，辛妩更紧一点儿环住他的脖颈，悄悄将自己往上抻了抻。 大概察觉到她的动作，叶其森握住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都往上提了提。 但仍没有说话。 他们这一路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散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辛妩这会儿倒是乖巧起来，叶其森没话说，她也就一直沉默。 像做了错事等待家长批评的孩子。 家长不说话，她也不敢多言多语，只站直了身体等待家长率先开口。 直到累了，她没再抻着脖子绷着神经去看路，转而安静地趴到叶其森的肩头。 侧脸温顺贴在他的肩膀上，辛妩下巴抵到他的衬衫面料。她明显感觉到，叶其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只是很快，他当作毫无发生般，继续往前走。 “你不用防我防的跟什么似的，”头顶的日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伤口处撕裂的口子疼劲儿后涌上来，辛妩整个人连带着声音都蔫巴巴的。 说话和姿态没了先前的神气劲儿，她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黏腻软糯，说：“我又不是妖精，不会吃人。” “放心。” “但你睚眦必报，还会突然袭击。”叶其森仍旧没说话，但在心里想。 他们这一路已经走出很远，相比最开始叶其森背她时的尴尬无措，这会儿辛妩已经完全放松下来。身体不再僵硬开始变得柔软，在他背上待得不舒服，也不会再硬抗委屈自己，而是轻车熟路的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走到一片阴凉处，她将自己搁在叶其森左肩膀上的脑袋换到右边。 她刚刚说的话叶其森并没有继续往下接下去，不想让气氛一直尴尬，辛妩努力寻找着话题，想要打破眼下的沉闷局面。 她脑袋从左往右慢吞吞移动着，看着前面那个拍皮球的小孩儿问叶其森：“你说他工作日的时间里一个人待在外面，是不是偷偷逃课——” 最后一个“了”字没说完，辛妩僵硬着自己的身体，闭上了嘴巴。 她刚刚在转动脑袋的时候，一不小心，吻上了，叶其森的，耳朵。 与其说吻，倒不如说是无意间的触碰。 上唇擦着叶其森的耳骨尖一碰即过，触感很轻，也不明显，但两人都感受到了。 辛妩第一反应是去看叶其森。 见他背着她如常行走以为他是没有感受到，她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叶其森从耳廓到脖颈，眼睛可见之处，冷白色的皮肤全部都染成了绯红。 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同手同脚。 模样滑稽，但又努力装的一本正经。事不关己般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甚至开始若无其事地回答辛妩刚刚的无聊问题，说：“因为他还没到上学的年纪。” 那小孩儿年纪明显不够，只是身高照比普通的孩子高出了些。手里把玩的球也明显是儿童玩具。 小孩儿前面一米远处，他家长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明显是被家长带出来的。 辛妩跟着他的视线往前又看了眼，果不其然，那家长正收了手机，转过头来要牵孩子的手。 嘴角挂着笑地温柔问道：“这次玩够了没？” “玩够了，”小男孩
儿牵住女人递过来的手，仰头开心道：“妈妈，一会儿回家我想吃蛋挞！” “可以。” 眼前那对母子的背影越行越远，辛妩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叶其森的身上。 他颈肩那片泛红的皮肤已经逐渐变回成正常肤色，只有耳垂往上延展到耳廓的位置，上面还留有稍许红晕。 阳光下，红晕落在冷白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他故意接话转移辛妩注意力的行为让她觉得有趣，如果不是她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朵，辛妩相信，这次她挑起的话题叶其森仍然不会往下接。 甚至他刚刚的回答里，隐有刻薄掐架之意，暗讽辛妩先前没话找话，明明家长就在孩子前面一米远不到。 按照辛妩之前的性格，一定不会忍气吞声，而是直接和他回怼。 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转移掉她的注意力。 但这次辛妩偏偏没如他的意。 视线在他耳廓上若有似无地流转着，辛妩始终没有说话。 见辛妩没有往下接话的意思，叶其森话落下之后，也识趣地没再开口。 空气又重新回归到了沉默，只是暗里流动着的，又隐隐有什么和先前不再一样。 而辛妩始终一言不发，看着叶其森强装淡定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她像个坏心眼又有恶趣味的猎人一样，明明可以直接将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一下抓到自己的猎网里，但她偏偏故意放缓动作，拖延时间，让小兔子心存希望，觉得自己有挣扎逃脱的可能。 直到看着它再无可退，一下子收入到自己的网中。 辛妩是真的没有想到，已经三十岁的叶其森，竟然能这么，纯情。 他耳廓和脖颈处的皮肤又重新开始烧起来。染红的部位从耳廓，一直蔓延到扣紧的领口处。 感受到辛妩视线一直流转在他身上，他手脚行动也开始变得更加紧张僵硬。 “你耳朵怎么又红了？”见小兔子挣扎的差不多，坏心眼的猎人开始收网。 像是刚刚发现他染红的皮肤，辛妩表现得有些惊讶。 叶其森没有说话。 到现在，他知道辛妩早已经看出了他的欲盖弥彰。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感受到了她唇刮蹭过他的耳廓，但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反而欲盖弥彰地想要把这事儿给略过去。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像是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辛妩没再继续逗他，重新趴回到他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解释。 怕自己逗弄得太过火真给人吓到，她想了想，口是心非道：“放心，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类型。” 说完，怕他不信似的，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充：“本来今天发生的也都是意外。” 那些兴奋的情绪一消失，伤口撕裂的痛感又重新涌出来。辛妩人又有些蔫巴，趴在他背上，脑子里努力搜刮着话题想用聊天来转移腿上的痛感。或是想要气氛显得不那么冷场。 只是她话刚一落，便感受到自己的腿弯处被人狠掐了一把。 像是无意识的行为，但力度不轻，疼得她瞬间皱起眉头。 原本蔫巴的情绪又被挑起了精气神，辛妩抬起头，手拍在叶其森肩膀上，不自觉娇嗔“呀”了一声，语气埋怨道：“你弄疼我了！” 他明显是想事情入了神。 辛妩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以为他是因为想别的事情走神，有些生气地说：“你好人做都做了，能不能专心点？” 叶其森很没诚意地和她道歉：“不好意思。” “” 叶其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知道她的吻都是无意或是恶作剧般的反击行为，就像她说的，意外而已，但在听到她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的时候，还是觉得刺耳。 先前她强吻自己时的薄荷香气还残留在唇角，无意识顶了下唇角，叶其森拎着辛妩的腰肢，将她沉下去的身体往上又提了提。 她腰肢细瘦，碰上，手感软的像是一折就能断。不敢太用力，叶其森保持着绅士姿势，掌心需需贴在她的腰间，用作是借力。 但也足够令辛妩惊讶。 要知道，在此之前，叶其森的手从没越过她腰线半步。 背她这一路，他的手始终很绅士的扶着她的腿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仿佛她身体是什么洪水猛兽。 侧脸
从他肩膀上稍稍抬起，辛妩抬起头，想要看看叶其森此时的表情。 只是她脑袋刚动一半，便听叶其森在前面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句：“我也是。” 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辛妩一时忘记动弹，愣了下，问：“什么？” 叶其森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语气里明显多出了些别扭。沉默了会儿，他又道：“我说，我也是初吻。” 所以你不亏。 “哦——” 辛妩装作毫不在意，只拖长尾音表示自己接收到了这则信息。她又重新趴回到了叶其森的肩膀上，双手悄悄紧了紧环住他的脖颈，辛妩侧脸蹭了蹭叶其森的肩膀，眼里溢出越来越多的笑意。 叶其森双手重新握回到辛妩的腿弯，感受到她身体又有往下沉的趋势，这一次，他没再用辛妩自己调整姿势，而是主动将她的身体往上提了提，帮她换成更舒服的姿势。 日光逐渐下落，耳边不停乱叫的知了声也逐渐歇停。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因为人来人走门口清脆的风铃声音不停响起，矮矮的居民区里，散出了饭菜的香味儿。 折腾了这样久，辛妩在叶其森的背上很快的安心睡着。 叶其森背着她，不自觉放缓脚步，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医院方向走。 此刻，他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 医院里。 女医生掀起辛妩的裙子，手脚麻利地为她处理伤口。 来之前叶其森简单的给辛妩处理过。 铺子里没有纱布，他用湿纸巾只简单的给伤口周围的灰尘和鲜血擦了擦，避免发生感染。 但伤口还没有完全闭合，来的路程中血液时不时渗出，走动时裙子和受伤的位置产生摩擦，时间久了，血液凝固，裙子粘在伤口处，处理时，就会有些麻烦。 女医生是个飒而利落的性格，看到辛妩伤口的第一眼就说：“处理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些疼，但长痛不如短痛，忍忍。” 说着，她趁辛妩不注意，拿着工具利落将她的裙子和伤口分离开。 没想到这女医生是个干实事儿的，即便心里早已经有了接受疼痛的准备，裙子剥离伤口的那一瞬，辛妩还是没忍住，皱着眉头轻轻“嘶”了一声。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捂住自己腿部受伤的位置。 眼睛死死闭着，将脸转向脑后。 仿佛看不到疼的就不是她了一样。 叶其森站在科室门口。 他原本还沉默旁观着，由着辛妩去和女医生交流，直到看到裙子剥离伤口，拉扯到皮肉的血腥画面，听到辛妩难忍的“嘶”的一声，叶其森再站不住。 原本放松的肩膀立刻挺直了起来，叶其森眉头蹙紧，不自觉叮嘱：“轻一点。” “慢慢处理只会更疼，”女医生拿着工具给辛妩的伤口周围一圈一圈地消毒，说话的时候，她抽空回头看了叶其森一眼，笑着道：“你这是关心则乱。” 除去从伤口上剥离裙子的那一瞬，其他时间里，女医生的手法都非常轻柔缓慢。 她动作温柔地给辛妩的伤口消毒，怕她忍受不了疼痛，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男朋友啊？”她问辛妩。 说是问，倒更像是陈述语气。没等辛妩回答，她自顾自地接着道：“小伙子人不错。” “只是，”那女医生抬头又看了叶其森一眼，转回头来时忍不住碎碎念：“懂得心疼关心女朋友是好事，但平日里同房时还是要多加小心注意，否则到时候图情趣出意外是小事，要是真闹出人命，无论是留还是打，到时候遭罪的都是你女朋友。” “那时候的疼痛，可就不止现在这么一点儿。” “身体和精神上都遭罪。” 那女医生要比他们大个十来岁，这种情况经历的见过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谈起来也没什么忌讳。 这两个人来时都没说具体的受伤原因。 见男生始终沉默的守在门口，看出他的拘谨和不易察觉的难为情，以为他们是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过程中受的伤，女医生委婉提醒。 叶其森还没从她的那句“关心则乱”中回过神，反应过来她后面这一大长串话里的意思，他耳廓连着脖颈的那片皮肤，不自觉蹭的一下，又烧红起来。 抬眼看向辛妩那边，这人翘着腿任医生给她处理伤口，眼里带着揶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完全没了先前疼得呲牙裂嘴时的那副难受模样。 只对视一眼，叶其森撤回
视线。 辛妩完全没有想要解释他们关系的意思，看那位女医生还想再说什么，叶其森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我出去抽根烟。” 淡定说完这句，他转过身打开门迅速出去。 如果他继续留下来，按照辛妩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性格，叶其森相信，不出两分钟，她就能给女医生编出个两人情难自控下不为例并表示虚心接受教育的情节。 顺带还会和女医生站在同一战线一起谴责他，然后对女医生的提醒进行真诚感谢。 按照辛妩之前的行事风格，叶其森只需稍加一想，就知道这事情她绝对做的出来。 “第一次谈恋爱？” 伤口处理干净到了包扎阶段，女医生一边仔细给辛妩往伤口处缠上纱布，一边不忘八卦。 辛妩看着已经被叶其森关上的那扇门，想起他刚刚迅速离开时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含着笑意。 她收回视线，不答反问：“怎么看出来的？” “来的时候特别紧张，”下巴点点辛妩缠着纱布的伤口处，女医生一副早就看透的模样道：“整个人情绪都很紧绷，你趴在他身后没看到，从进了这扇门开始，那眉毛就没松开过。” “始终都蹙在一起。” “生怕你疼。” 那女医生回忆道。 想起那男生刚刚抱着这女生进来时的紧张样子，她还觉得有些好笑，问辛妩：“刚在一起没多久吧？” “你是没看到他刚刚抱你进来时的样子，特别纯情。但也细心，”那女医生说：“往下放你的时候，生怕你磕着碰着，或者是刮蹭到伤口。” “就是——”她回忆着叶其森背着辛妩进来时的场景，尽量从自己的词里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说：“还有点腼腆害羞？” 那种情绪很少，几乎不易察觉，像是先前的情绪没有完全散掉。但她眼尖发现了。 所以，她才会觉得辛妩的伤口是因为两人胡闹造成的。 但总体来说，小伙子人很不错。 女医生自认为自己是个人精，每天阅人不成千也上百，见人无数，她如果觉得这男人好，那就一定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给辛妩下了定论：“是个适合做老公的男人。”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辛妩被她逗得扑哧一笑，想说你不了解他，他这人就这样，绅士懂礼，只是看起来冷漠些，但心肠是热的。人好，带谁来都一样。 并不是因为和她是男女朋友。 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今天这事儿完全就是个意外。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们和这个女医生也只是今天这一面之缘，过了这会儿，明天走在大马路上面对面碰见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浪费这口舌完全没必要。 想通了，辛妩也没再解释，随便她怎么想。 辛妩从科室里出来的时候叶其森正站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处吸烟。 他一支烟还没完全抽完，烟蒂松松夹在两指之间，随着细白的腕骨一同垂落在他的腿侧。 窗外天已经蒙黑，走廊里净白的光打在他的身后，远处看，趁得他整个人更加疏离不可近。 辛妩走过去，环臂靠在他身后半米远的白色墙面上。 他没发现她，她也没上前打扰。跟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天色擦黑的窗外，然后落在他脊背挺直的肩骨上。 一路勾勒描摹着向下，最后，她视线停在他卷起两截袖口的劲瘦小臂上，落在他的指端。 他两指之间的那根烟已经到末尾，手臂和裤线持平，引起辛妩注意的，是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淡色青筋和修剪的圆润整洁的指甲。 他指甲修剪的很干净，甲床呈淡淡的粉红。 他们这层走廊很安静，直到远处响起其他患者的走路声，叶其森才从夜色里被分散了注意力。 他手中的那根烟已经很久没抽，烟灰在烟蒂上积出长长一截，他擎起手臂，正打算掸掉上头的烟灰，视线里，出现辛妩的身影。 她悠闲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窗明几净的玻璃上。 愣了下，叶其森快速灭掉手中的烟头，腾出手转过身去想要扶着她。 他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抽烟时间久了还是被夜色渲染的有些沙哑，问辛妩：“什么时候出来的？” 辛妩没动。 她还是先前那副直勾勾盯着欣赏
他的模样，维持着抱臂姿势。叶其森要去扶着她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对上。 她没有回答叶其森刚刚的问题，而是看着他那双干净寡淡的瞳仁，反客为主的问叶其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 叶其森抬眼和她对上。 她眼里干净而又真诚，像是只是对他外貌上的纯粹欣赏，毫无杂念。 但他的心脏仍然在不停跳动。 收缩、鼓动。 以此循环往复，一下又一下。 再到最后失了规律。 辛妩仍用她毫无杂念的那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叶其森松开他的手，仓皇避开她的视线。 他没有回答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淡定，起身准备往外走。 这一刻，心有杂念且怀有鬼胎的那个人，仿佛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