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依然领着他向主基地二层走去,原牧本以为是一起去医疗室,或许在他清醒的时候还要再做一些检查。但路过门口时她并没有停下来,二层的房间非常多,除了少数几个作特殊用途外,绝大多数都是地面基地科研人员的宿舍,每个房间门口简单的用油漆刷了数字。到了6号门口,她转身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但干净,一张普通的木板床,一张茶几,两条凳子,几个衣柜还有就是在墙边整齐的放着几列一人多高的籍,这些的侧面大多印着有关生物学的名称。
她指了指茶几旁的凳子请原牧坐下,原牧不是很明白,有什么事刚才在办公区的时候不能说,一定要到她的房间里来。他肯定不会往什么风花雪月的方面去想,只是觉得以赵依然的行为方式来说,这实在有些奇怪。
她又走出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把原牧吓了一跳:“我怀疑静光子的喷发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原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目前基地对静光子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它组成了暗面并且可以吸收庞大的能量,如果说静光子的喷发是人为的,那么这个人对它的认识必然远远超出了整个科研团队的研究成果,这很不现实。以个人的力量就算发现了什么新的现象故意没有告诉其他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加以应用酿成这么大的惨剧。
不过他又想起,他落入那片黑暗时听到的声音和刚才在楼下有人对他的提醒,这两人明显对一切有着超乎寻常的认知,但是不管这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明显抱着善意,二号基地大部分工程兵和科研人员得以幸存,完全要归功于那股神秘力量提前将他抛入黑暗中,否则以他当时所处的位置,就算静光子会涌入他的身体,奔跑中的许多人在这之前已经被吞噬了。
但是赵依然又一定不可能毫无证据的说出这样的话。
原牧看着她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依然表情非常凝重,她沉默地和原牧对视着,过了一会道:“当时送你回医疗室之后,我又下去了一趟,发现了一样东西。”
她走向床头,从草席底下抽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原牧,封面上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几个字:投放材料实验记录,原牧接过手,翻开看到,这上面记录着从二号现场建成之初至今的几年时间,科研团队往暗面投放的各类物质,林林总总多达数百样,每一条记录上都详细的记载着投放的日期,时间,材料名称,质量,甚至到后面还有每次投放材料后光暗接触线上静光子溢出的强度变化的监测数据。
记录的最后一条是几周前,投放了一种叫做钼钨合金的金属,投放的质量是二十五点六千克,负责人一栏简单的写了字:汪。
原牧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汪教授?”
他没有把话说完,他觉得如果在这句话后面接上“汪教授故意投放了钼钨合金,导致暗面喷发,害死了这么多人”,简直是对这位和蔼可亲老科学家的亵渎。
赵依然俯过身来,一股清香瞬间占领了原牧的嗅觉,她指着记录后面的一页纸道:“你看,这是什么?”
原牧疑惑地看向她指的方向,汪教授几周前实验的编号是369,下方应该是30编号的位置上的确是一片空白,但是在它对应的后面一页纸上,有一行微小的凹陷,很明显是上一页的字力透下来的。
赵依然道:“有人做了30号实验,而且这份记录应该是被二号现场负责的同志记录下来的,但是字迹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偷偷消除了,不过这个人忘了处理后面一页的字印。”
原牧把后面这一页纸单独拎在手上,透着灯光,以他现在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这行字印上的内容:30号,1968年8月26日,实验材料:保密,静光子强度波动:±%,负责人:孙丽梅。
“8月26日是前天,孙丽梅是谁?”他问道。
赵依然摇头道:“她只是负责最终投放材料的一名普通科研人员,有些重要的材料进行投放时,我们会在现场当面观察数据,比如几周前汪教授牵头的这次,所以签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转交给她,由她进行操作后再将实验数据递交给我们,并且她们团队也有权限自行开展投放实验。本来只要问了她,就可以知道这是谁的决定,但是她已经在昨天静光子的喷发中牺牲了。”
她从原牧手中拿过记录本,往前翻了很多页,又道:“你看,从192号实验起,我们便开始记录接触线上溢出静光子的强度变化,不论投放哪种材料,强度都会有微小的变动,虽然这个值仅仅在1%至3%之间波动,但它一直是存在的,我们推测暗面吞噬每一种材料的时候,都会影响球体能量的平衡,导致接触线上溢出的静光子增多,这是说的通的。但是30号实验,记录下来的波动强度为0%,这意味着这次实验进入暗面的材料或者物质并没有被它吞噬而很有可能透过暗面进入了‘它’的核心区域。”
原牧用力的揉了揉脸颊,困惑地道:“这样说来,波动强度为0%的情况是一种很特殊的现象,在这之前从未发现过有什么材料是暗面不能吞噬的,这是非常重大的发现,但是孙工监测到这个数据时候,难道不应该立刻向你们汇报吗?”
赵依然停顿了一会,缓慢地说道:“这才是关键,这么重大的突破,孙丽梅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意义,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原牧压抑的问道。
“她肯定已经通知我们了!”她冰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感情。
“但是……,你们不是不知道吗?”原牧隐约间抓住了什么,却下意识地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深究。
“你一定清楚我为什么只和你商量这件事。”赵依然的眸子闪烁着深邃的目光,不容置疑地说道。
原牧面色很难看,一时间没有再说话,不论是谁,他都不想去怀疑,每一个人为基地付出的努力都不是用“辛苦”两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但是这又是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否则又怎么能向死去的三百多位同志交代?孙丽梅当然不可能把实验结果跟基地的每个高层都说一遍,她很有可能向某位同志汇报了之后,就觉得已经履行了职责,但是这个人又把这个消息压了下来,而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吩咐她进行实验的人和她汇报的对象就是同一个人。
赵依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给原牧泡了杯绿茶放在茶几上,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说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30号实验的物质到底是什么,竟然可以让它产生这么剧烈的反应,以我们现在的研究成果,根本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我的推测成立,抛开牺牲的同志不说,这种物质简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但要说这种物质的出现和静光子的喷发是巧合,会不会太自欺欺人了?”
原牧深深的吸了口气,机械般的点头道:“或许把这个人找出来就可以知道静光子还会不会再次喷发,我们也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赵依然说是的,不过怎么找出来还要做周密的考虑,基地内的工作氛围一贯非常融洽,要是因为这件事伤害了无辜同志的感情那就太愧对人家的付出了。
两人又谈了很久,她反复交代这件事必须要保密,跟谁也不能提起,目前来说,谁的嫌疑都不能排除,哪怕是她自己,但是也让原牧注意观察,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及时跟他沟通。
之后她又问了一遍原牧的身体状况,并说已经让戴森动用美国的关系想办法去调几台最先进的人体检测仪器再重新对原牧进行全方面的测试。这也在意料之中,现在不仅地下的“它”是未解之谜,他自己也是超自然的现象,赵依然没有动人体解剖的念头已经让他很欣慰了。
至于他体内的情况,虽然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但原牧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她,目前的情况已经够混乱了,说出来也未必有什么帮助,只会给赵依然徒增烦恼。
差不多到中午时,原牧向她告辞回去,他起身向外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门口背对着她安静了很久,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渐渐地变得迷朦,有一些事情恐怕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赵依然见他这副样子很奇怪,问道:“你还想到了什么吗?”
原牧转过头,柔声说道:“依然。”
他说完仿佛又觉得很难继续,低着头又停顿了一会,最后,抬起头来温柔地直视着她道:
“你做过一个在青石街道上的梦吗?”
原牧以前一直礼貌的称她赵教授,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还是第一次,赵依然的神情明显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略带尴尬的说道:“青石街道上的梦?好像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原牧失望的点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以前在那里梦见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