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现在喜欢谭家的姑娘,看她哪哪都好,她本人好,她的父母兄弟,也很好。”
郑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提到谭慕妍嘴角就成一弯柔和的弧度,想着说正事,还要揉一揉,压下去,正色的道:“行商卑微,钱财庸俗,得了再多也上不了场面,何况谭家没有很多,谭家能捡出来一说的,就是秀才功名,然这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在我们眼里,从上往下看,秀才多如牛毛,秀才除了一点体面,再没别的了,多的是秀才,读那么点就迂腐了,自困了,陷入举业的泥潭,爬不上来,又好高骛远眼高手低,除了读,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以至于穷困潦倒,几十岁一家老小,还要靠别人接济度日。”
“我看众生芸芸,拥挤的走在直道上,摩肩接踵,推推搡搡,是很难往前走的,大部分人一出生就定下了一辈子。种地的一辈子种地,军户最好本本分分,代代驻守不要逃逸,百色工匠父子承继,奴婢世代奴婢,如此永永远远的各就其位,秩序井然,才是王朝安定之象,然是个人,就想往上走的,前路拥挤,走不上去,多得是曲道,坑蒙拐骗偷,□□劫盗,依仗官府欺人,通过关系越级,这还能比走直道发家快些。苏州府的乱象,就是由此而生的。”
“谭家没有这样做,他们这一对儿夫妻,脚不好,名声不好,以为会自我放逐,却勤勤恳恳的过日子,一路上就开头的两年,一个姓许的朋友帮扶过,资助过,也意外去世了,他们这十八年,慢慢的走上来,付出的总比脚好的人,要走得艰难一些,规规矩矩的,清清白白的,也很可以了。”
“我是不想般配不般配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家,若不能随心所欲的话,那这个世间,也太无趣了。”
谭定和田桐,十八年前,在他人眼里,就是破瓮配破瓦,早晚要沦落破落户的,但是他们并没有。谭定冒着生命的危险,断骨的疼痛,几次治腿,他时刻念着妻子儿女,想着赚了钱来撑起门户,都是正道直行,没有一点儿投机取巧,他本人的交际能力,前期被人当面嘲笑瘸子,也是唾面自干的坚韧心性不提,他科举无望了,也没有放下读,还继续在读的,满腹的学问,满屋的画稿,读不用做官,里就有黄金屋,他那种读,也是把读读透了的一种境界,给自己开辟了新的天地。
至于田桐,郑家打听的,有世人对单身美貌妇人的偏见和曲解,田桐的出身是改不了的,这没得选,但是她被赎买了,就是从最下贱的贱籍变成良民了,没有落入泥地,无法想象到,她可以堂堂正正走到阳光下的心境,她是宁死也不会回去的,何况她得了谭晗,为了谭晗,为了谭晗的名声和前程,她也要正正经经的活着的。
十八年来,他们男主外女主内,谭定在外面是辛苦了,她在内,也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本就读识字的,再得了谭定的教导,她是立意要做一位贤妻的,周全所有人,所有事,厨艺女红精益,亲友人情记挂,上奉公婆,下养子嗣,丈夫回家了,一片柔情,都撒在丈夫身上,也是一位合格的妻子了吧。
就凭他们十八年前什么样,十八年后什么样,他们小人物的拼搏奋斗,不去敬佩他们,也别再指摘他们了吧。
小厮们在摆饭的时候,就把灯烛点上了。随着余晖褪尽,房屋里的光线从青白变成金白,冷色调变成暖色调,全屋是轻而软的柔光,郑焞自斟自饮,神色平和淡然。
郑炘已先受了他人所托,见他现在情绪是平静的,道:“你是想得很开,一点也不介意,早就同意让你纳了她,也不辱没啊,就没有随你的心意,非得用娶得不成?”
“早上就是因为这句话挨了打。”
郑焞在哥哥面前不动意气,只是空寂之中一声幽怨的叹息,道:“这句话,就是只顾自己开心了。我去了雅溪,住在她家,我看见她也是受父母疼爱长大的,在乡里活得自由自在,在家里畅快不受拘束,若是就近嫁入殷实人家,虽然夫婿不如我,父母兄弟,亲朋好友,常见常欢,也是补足了,她和我在一起,却是要远离故土,远嫁北方,在这里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的……哦,她们家乡的风俗,女子生了孩子,可以回娘家做月子的,过年可以在娘家住三天,总之和娘家常来常往的,嫁了我,两三千里路呢,就回不去了啊,她为了我要舍去很多,我怎么能不待她好一些呢,这是其一。”
郑炘都有些惊异的,没想到他弟弟,是能这么体贴,去体谅一位姑娘。
还有其二,郑焞可以在他姐姐面前糊弄一下,在郑炘面前,他要实言相告。他未语,已经眉眼含笑,温柔似水了,道:“哥,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恨不得把我的所有都给她。你们万万不要以为,是她蛊惑的我,我的性情就是如此,生来如此,爱之,就是这样爱得浓烈沉溺,爱之欲其富贵,没有保留。我已经决定是她了,当然是娶她,不做他想,我也无法想象,除了她,我还能和谁这样在一起。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能随我心意一次吗?陛下都说的,我的妻子,只要她人好就行了,她就是最好的了,以后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郑炘是被夹在了中间,自知左右都不好相劝的,失笑道:“你怎么不进宫求求陛下,只要陛下同意了,没人反对的。”
“那是还不可以的,搬出陛下来,倒是让父亲母亲心里有气,撒不出来,与长远无益。”郑焞一本正经的说道:“慕妍以后要做郑家媳妇的,为了她以后在郑家与父母好相处些,我自己在父亲母亲前面多磨磨就好了,磨得他们气过了,无奈了,宽容了,谅解了,就好了。”
“你想得倒是长远。”郑焞把放过去的酒杯拿过来了。
郑焞赶紧把酒倒上,用一张纯真羞涩的脸,说出了热血沸腾的话,道:“我好想和她在一起啊,想亲她抱她,有着长远的打算,才克制着,没有逾越了界线。”
郑炘在端酒杯了,放回去,笑声起伏,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在我面前表白了,我就做个传话的,两边的话,我都传到就是了。”
郑焞愉悦的道:“哥,那你明天就把我的这一番表白告诉父亲母亲,我就任性这一次,以后再不惹他们生气了。”
郑焞点点头,另一个说客算是说通了,郑焞是打算拿出水磨功夫,每一天都加点说辞,等姐姐哥哥说过一轮以后,这一天,他打算去和父母说,他想多掌管一些家里的事。
有些地方,他可以做出妥协,达到父母对他的期望。
他们家,不似那种人口繁盛的鼎食之家,自己人家里,还有暗暗争权的事情,他们家人口少,只有事等着人办,没有人抢着事做的,这都办不过来,只能抓大放小,统领着局面,很多事情,都分派给亲族,几个管家,各处管事处理了,他要介入掌管一些事,父母是乐见的。
他要娶妻了,以后就是当家的男人了。
在走去父母院落的路上,郑焞是反复告诫自己,今天先不要提及慕妍,只是他长大了,要多担点儿事了,如此而已。
到了半路,鲁阳公主身边得用的管家媳妇,就跑着向他而来的,气喘道:“公子快去,公主和驸马等着你一道进宫呢。”
郑焞提气疾行,那个管家媳妇怎么跟得上,郑可贤见他到了,也是急切的道:“好,快走吧。”
是元熙帝病了,这件事,还只是内宫里知道,没有传到外头来,郑可贤和郑焞,都坐了公主的凤驾,和鲁阳公主先不声张的进宫探视。
三人直接到垂拱殿后面的寝殿,皇太孙带着两个儿子,乐陵郡王赵栎,清和郡王赵楒,已经在侍疾了,元熙帝咳了半宿,这会儿睡着了。
郑家三人,是皇太孙召来的,他叫了鲁阳公主和郑可贤,姐姐姐夫,他们三个人和两个太医,去了房,商量元熙帝的病情,怎么用药的事,元熙帝的病是前天晚上就有些病症了,吃的药一点儿效用也没起,皇太孙叫了姐姐姐夫来,后面怎么用药,三个人一起参详,定个主意。
郑焞与赵栎赵楒先避到元熙帝寝殿的隔壁去了,元熙帝是习武之人,带兵打仗过来的,卧榻之侧,警觉之心几十年不变的,他的床前,不喜欢人多。
隔壁是一间卧室,这里有好几处卧室,赵楒还小,今年九岁,郑焞和赵栎不说小时候,现在留宿宫中,也就是住这里了,今年郑焞住这里加起来的日子,快有一个月了。
赵栎已经住在宫外,有一座郡王府,他和郑焞要好的,压低了声音和气道:“你从外面回来,怎么不来见我,我倒是想去见你,怕你冬眠了,我一去,打扰了你。”
赵楒也是腻在郑焞身边,郑焞很顺手的,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去握他的小手。赵楒的小手有些凉意,郑焞便大手包着他的小手,抱着他,圈着他,随意的回道:“我忙着呢。”
第一天忙着说服姐姐和哥哥,第二天去兑现给姐姐的承诺,由着郑荧荧指使,陪着她,画了大半天的仕女图,这才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