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玉迟王府,兰风阁之中,灯火尽灭,唯余暗淡的月光从窗户外洒落进来。
在月光和阴翳的交界处,令歌正倚着墙壁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一件月牙白衣裳,正是昔日甯霞为他所缝制的。
他双眼无神地注视着一地月光,脸上残留的泪痕被月光照亮,一只眼眸闪着水光,而另一只眼眸则在黑暗之中,不见光亮。
此时,有脚步声向令歌缓缓地靠近,最终那人蹲在令歌的身前,试探着轻唤一声:“令歌。”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却又转眼间地避开令楷的目光,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衣物,默然不语。
见令歌如此失魂落魄,仿佛碎落的月光,令楷顿时鼻子酸胀,他歉然道:“令歌,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心里舒服些,怎么都行,你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会憋坏的……”令楷伸出手搭在令歌的肩上,只希望令歌能够回应自己。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眼中的泪水在刹那间滑落。
“我错了,是我错了……”
令楷顷刻泪目,说道:“不,错的是我,我不该设下此局,用甯霞作为筹码,对不起……”
“意明说的对,若是我不回长安,师姐就不会以身犯险……”令歌失神地说道,半饷,他抬眸看向令楷,又道:“可是,我回长安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面对令歌的质问,令楷神色一滞,他不安地看着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以为,在遇仙山的两年,我对你的爱,足以让你放下一切仇恨,开始新的人生,可是我错了……”
“没有,我没有,”令楷摇头否认着,“我放下了,我早就放下了,我只想和你……”
“你没有,”令歌将令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推开,“比起与我在一起,你更想去复仇。”
“阿楷,其实就算你回长安是为了复仇,我也理解你,更不会去怪你。因为我知道,被害死的是你的父母家人,我应该支持你的选择……”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两年多以来,我对师姐有多么的想念,有多么的放不下,你却还是利用她作为你复仇的工具,难道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只要你一句话,我甚至可以为你亲自去杀了皇后!”
“不是,令歌你不是我复仇的工具,你听我解释……”令楷极力地否认着,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谓的真相,对于令歌来说,只会是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解释什么?”令歌厉声斥责道,“解释你是如何下定决心归顺太子的吗?”
令楷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沉默。
“我并非何事都不知道,我知道皇后想扶持我夺权登基,可是这些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们都好好的,可是你却破坏了,你却破坏了……”
这一刻,令楷垂头不语,让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月光之上。他明白,是他自己一手毁掉最心爱最完美无瑕的珍宝,无尽的悔恨在心中荡开,充斥全身。
“阿楷,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令歌凑上前去,试图与令楷的双眸对视,然而他的泪水不曾停歇,眼前模糊不已。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你的心里比仇恨更重要?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令楷抬头看向令歌,嘴唇微张,却难以言语,此时的他难以呼吸,一颗心似乎被人狠狠地撕裂着,眼泪更是难以自抑地流淌成河。
“我做的还不够吗?”令歌质问着,只求一个答案,“我那么爱你,比你想象的还爱你,你不知道吗?我愿意为了你离开遇仙山,回到长安,回到这个囚笼里,只因为你在这里。”
“每一日,我都期盼你回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们可以离开长安,回到遇仙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令歌开始泪中带笑,万分悲凉,“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去?该怎么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令楷不停地哭泣着,忏悔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自以为深爱着令歌,可以无微不至地照顾令歌,去感受着令歌的所思所想。可是如今的他终于明白,曾经的伤痛让自己难以成为像令歌那般无暇之人,这样的自己又如何去珍爱令歌?感受令歌?
原本的我们便是不相衬的,只是我自己不服气,总相信我们之间的爱可以战胜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即使我孤注一掷,拼尽全力地去守护你,却依旧难以战胜命运的捉弄。
最可悲的并非从未得到,而是得到后却又失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宿命击倒,难以反抗。
可悲可笑。
忽地,令楷开始哭笑起来,难以抑制,嘲笑着自己,嘲笑着命运,嘲笑着一切尽力却失败的事物。
“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到伤害,我不该让你回到长安,回到这座囚笼,明明你应该自由无虑的,是我贪心,想让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这才让你如此委屈……”
看着令楷悲痛到疯魔的模样,令歌明白,令楷昔日的伤疤在这一刻又被揭开,如梦魇一般,又将令楷吞噬。
令歌愈发心如刀割,他想像从前那般去安慰令楷,用自己去温暖令楷,却不想此时的自己亦是伤痕累累,不似从前,又如何去温暖所爱之人?
须臾,令楷尽力地克制住悲痛至癫狂的情绪,他说道:“令歌,当初我向你许诺,此次完成太傅所托之后便会和你离开长安,可是如今看来,我要食言了,我不配再与你回到遇仙山,去兑现那些承诺,抱歉……”
令歌眉头轻皱,微微偏头,半饷,他轻笑一声,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滑过脸颊,落入月光和阴翳之中。
令楷艰难地站起身来,他只觉有无数重物积压在身上,难以站直身躯。
他满眼怆然地凝视着令歌,又道:“你不应该留在长安,遇仙山才是你的归宿,我伤了你的心,不值得你如此托付,我欠你的,始终还不清了……”
说罢,令楷转身缓缓地离去,离开一地月光,走入黑暗之中。
令歌不停地抽泣着,他抱着双腿蜷缩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质问着自己:“是不是我不该爱你?不该随你而来?是不是……”
他看着那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只觉月光愈发暗淡,眼前正被黑暗阴翳吞噬着,不留余地。
……
翌日清晨,玉迟王府的宁静被匆忙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