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见予十三分钟就到了。
苏冷坐在沙发上,头发散着的,厚厚一把,蓬松过度,从肩头垂下去把她整张脸都埋没了。她即使坐着,腰背依旧韧性十足,没有丝毫懈怠。季宏风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要她吃,玉也在,时不时调频道,说:“吃吧,平时家里就我和你爸两个人,这些东西到最后基本都要扔掉,本来也是要分一点给你们的。”
苏冷没出声,轻轻撩开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一点白润的下巴和俏丽的鼻尖初现雏形,叉子插到苹果,她没什么反应放到嘴里,嚼了数下,斯斯的。
咽下去后,她看向一直在旁边搓手欲言又止的季宏风,笑了笑:“爸爸你也吃呀。”
分明还是当年那个可爱讨巧的小姑娘。季宏风曾经很羡慕苏南添。
季宏风想落泪,矛盾极了,决定坐下来和苏冷好好聊一聊。
“蕉蕉,既然你还叫我一声爸爸,我想,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当然,我不是要为季见予辩解什么,我只是……”季宏风舌头打搅,无法自圆其说,但私心明确,他不想两人离婚,本来,他还欢欢喜喜期盼也许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可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原谅这种事,蕉蕉已经受到伤害了,她没吵没闹,只是大晚上出现在这里,十分抱歉地说打扰两老,可她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和季见予结束这段不到一年的婚姻。
季宏风无法想象其实她内心已经溃烂到什么程度了。
看到季见予和卢梦如在伦敦街头拥抱的照片,季宏风自己都差点晕过去,心痛到无法呼吸,苏冷及时摁灭了手机。“爸爸,您别生气,这说到底,是我和季见予的事,不应该让你们为难的。”
本来就是他坚决要看,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恶心事。
从头到尾,苏冷一点错都没有,她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季宏风甚至后悔当初被欣喜冲昏了头,没能阻止玉要把苏冷娶回来。
“季见予该死,他做错了事,但我不想在你面前掩饰我的私心,我希望你们能好好聊一次,毕竟夫妻一场。”
苏冷自始自终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淡然开口:“我会的,因为我知道这段失败的婚姻,也有我的错,去年,我一时冲动,因为你们帮助了我奶奶,答应了结婚。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从未爱过他,一段没有情感的婚姻,再怎么维持都只是苟延残喘。”
季宏风微微惊愕,没料到苏冷会如此直白坦言她答应嫁给季见予完全出于她亏欠他们家恩情的原因,甚至是为了长远的利益。
“其实,您也知道我从京城回来,过得不是太好,至少,比起我爸爸还在的时候。”苏冷笑了笑,“您怪我说实话吗?其实我也很虚荣,尤其是我过过那种富足优渥的生活,所以有个机会能让我回到过去,甚至比过去过得更好,我没理由放弃。”
旁边,玉始终没什么反应,电视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结婚前,妈跟我说过季见予和卢梦如的事,我早该知道这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我和你们一样,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因为这样其实只有我会更难堪。但这段关系,无论如何我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就算没有感情,我相信每一个女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身体和心灵双出轨。但又因为恰恰没有感情,我更希望的是双方不要再彼此折磨,所以,尽快离婚是我唯一的诉求。”
“我不同意离婚。”
苏冷被这道突然劈到耳畔的低沉声音震到,全身僵硬,却还是不自主转过脸,目光凝到那具高大低迷的黑影,口腔里那丝腥味已经散开了。
季见予大衣上有一块尘屑,早晨出门梳得干爽整齐的头发掉下来两缕。
他对形象近乎苛刻的一个人。
如此狼狈,是因为经历了什么……
和人打架了吗?
一颗心脏痛感分明,好像已经碎成两瓣了,苏冷挪开视线,脑海和目光一样变成一片汪洋。她需要很用力很用力掐紧掌心,才能抑制那些画面不停跳跃示威。
“你还敢来!”季宏风面目狰狞,忘记前不久他在电话里不停威胁催赶,心里不断祈祷恨不得季见予闪现过来才好。
可现在人到了,季宏风又觉得一张老脸烧得慌,什么侥幸的期待都成了灰烬,甚至不敢去看苏冷。
玉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你闯红灯了?”
季见予喉结动了动,充耳未闻似的,冷淡走上前,只看着苏冷:“我不会离婚的。”
苏冷突然很想把手里的叉子朝他胸口扔过去,这样他身体上是不是又会多出一道疤痕。
如果这样,她和这个人的羁绊是不是又多了一层,永远都无法理清的。
耳边闪过一阵疾风,苏冷整个身体没有动,下意识闭眼偏了偏头,一声闷响过后,季宏风粗暴的厉斥劈头盖脸砸下来。
“混账东西!你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把蕉蕉当什么,当我们死了吗?你当初怎么保证的,这么爱?季总应该排除万难也要把她娶回家的啊,现在的局面你对得起谁!”
谁也没见过平时总是温和如风的季宏风发这么大火,玉也微微怔住,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抽屉把降压药摆出来。
苏冷浑身都在抖,根本克制不住,从头到脚处处是冰火两重天,她害怕极了,拉住季宏风想要扶他坐下来,“爸爸您别激动,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要好好谈的吗,这是季见予和我的事,我们会看着办的,您不是说不管怎么样都会支持我吗?”
“还谈什么,你马上跟他离婚,明天就去!”
季见予猛一抬头,满目疮痍,固执望向季宏风身边微微发颤的人,投去的目光带有那么一丝渴望的期盼。
“为什么?”
他少有发问的时刻,永远骄傲如鹰。
苏冷耳朵已经被憋泪产生的气压完全堵上了,可还是听到他这句听起来毫无道理的质问,她体内另一具无处安放的灵魂几乎要压不住,恨不得只是出于一名妻子的身份,字字泣血控诉他在婚姻存续期间不忠、不洁的行为。
“你还敢狡辩?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出轨也会正大光明……”季宏风突然去翻苏冷手机,苏冷已经僵麻到失去知觉的手抬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始终背对着身后的人,目光空洞,也没有想要去抢的意识。
她好恨如此世俗卑劣的季见予。
前不久,他们才坦诚相待,是他说一遍又一遍要“重新开始”,是他说“她和他注定相爱”,是他亲口承认他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关系和谐“会吃醋”。
违背誓言,背叛真心的人,应该下地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