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抱着卫嬿婉,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儿一般。 “我渴了。”卫嬿婉刚准备掏出手帕抹抹眼泪,想想犹不解恨,干脆全蹭在进忠衣服领子上。 “成,给你洗个杯子去。” 进忠嘴上这么说着,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目光略躲闪着,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水。 “口是心非。” 卫嬿婉挑起他的下巴,两人笑得心照不宣,又都难得的不好意思。 “都给我倒好了,还去洗什么。” 卫嬿婉脸上飞红,火燎了手似的飞速拿起桌子上唯一的茶杯,小口小口嘬饮着水。 她有些坐不住,进忠盯着自己一刻也不移开视线,眼睛湿漉漉的,让卫嬿婉蓦地想起上一次他哀求的表情。 手掌心渍出了汗,卫嬿婉突然有些明白进忠的意思,她柔柔地倚在他肩上。手指一拨,杯口转到进忠面前,淡红色的口脂还印在上面。 进忠笑得餍足,就着卫嬿婉的手喝了残茶。 “我查过了,卫清泰找的人是叫陈山对不对。” 话没说完,卫嬿婉把茶杯摔在在桌子上,挣扎着要自己站着。进忠不敢不放手,舌头又打了结,颇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不是为了要你做这些事情。”卫嬿婉修长的手指点在桌子上,嗔了他一眼说道: “王蟾能联系上陈山,会着他把宫里的事情透给玉氏。玉氏王爷借金玉妍窥探朝政已久,若有反应,必定会加重皇上的猜忌。这事儿我本来便打算过几年再做,现在不过是提前一些。” “嬿婉长进不少。” 进忠这才真切地发现,卫嬿婉不是白捱了几十年。 “你不在,我不长进怎么活得下去。” 卫嬿婉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惨笑,让进忠这个受害者反倒心疼起来。 他站起来试探着拥抱卫嬿婉,反被她抱得结结实实。 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甜香味笼罩着整个人,他几乎不想放开卫嬿婉。半晌,好不容易忍住了想亲吻她的冲动,说道: “夜路不好走,再迟了你不好回去。” 卫嬿婉刚想说什么,屋门突然被拍响。两人齐齐望向门外,进忠皱着眉拍拍卫嬿婉,示意她躲到床上去。 “什么人。” “师哥,是我。” 进忠拉开房门,进保走进来,眼神转了一圈,落到桌上那只沾了口脂的水杯。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目光越过屏风,露出的一段床榻上,一只白生生的脚似乎感觉到了视线,慌忙收了回去。 “皇上喊我?” 进忠坦坦荡荡,面色如常。进保调笑的眼神全扑了个空,他晃了晃脑袋,叹道: “没有,不急。你这有娇客等着,早上轮值的时候和你说就得。” 进保长得清秀,自打进了养心殿伺候,没少小宫女投怀送抱,早已见怪不怪。 他晓得宫里因为王钦的事情,忌讳着暴露对事的伴儿,再说他来是为了内务府急匆匆地推出了替罪羊,不过也不是多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必泄露给个小宫女了。 进忠关上门,拉了门闩,绕到屏风后面。 卫嬿婉裹着他的被子坐着,单留出一双大眼睛。她见进忠走过来,把脚伸出去,要进忠帮她穿好鞋袜。 “嬿婉倒是熟门熟路,吃准了进保守礼不敢看你?” “只怕比我熟门熟路的人多了去了。” 卫嬿婉心里有些不痛快,伸脚就要踩进忠的肩膀。却被他躲过去,手掌抚到膝弯处勾了勾,烧得卫嬿婉瑟缩。 “求我的,喜欢我的,甚至是自荐枕席的,我都没要过。” 进忠看了看卫嬿婉,喉咙滚动了一下。他还记得卫嬿婉对那把缂丝扇子的恶心,没敢真将心里对卫嬿婉的肖想说出口。 可是他的眼睛带钩子,哪还需要多说什么?直到借着月色掩映出了门,卫嬿婉依然心潮晃动。 她知道进忠必然遥遥地望着自己。悄悄地行走在黑沉沉的宫墙下,这几个月如影随形的恐惧,好像在消散。 永寿宫门口,澜翠等得焦心,打门缝里看到卫嬿婉的影子,赶忙轻手轻脚地放她进来。 “主儿。” 澜翠眼眶红了,瞥了一眼同样守着门的王蟾,说道: “是我们没做周全,让主儿受委屈了。” “进忠他又不会吃了本宫,何况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许咱们图谋,也得许别人拆台。”
卫嬿婉知道澜翠是个实心眼。主子作恶还是行善,她都会傻愣愣地跟着。不禁冲她柔柔地笑着说道: “我去之前,他就和卫清泰通过气了。” “奴才就知道,进忠公公舍不下主儿。” 王蟾舒了一口气,引着卫嬿婉快步回到寝殿。 宫外事宜都是他在打点,这次祥瑞出了问题,除了嘉贵妃,恐怕最腿软的就是王蟾了。 卫嬿婉知道他的心思,仍让他联系陈山,好将功折罪。王蟾见有了解决办法,也是喜笑颜开。 永寿宫暗地里动作不断,只把矛头指向宫外,宫内渐渐有卫氏族亲陷在慎刑司的说辞,但见启祥宫形同软禁,永寿宫宁静如常,一时不敢议论。 端坐紫禁的帝王不置一词。他的背后是大清疆域地图,另有新挂上的北境地图高悬边角。 李玉熄灭宫灯里的烛火,交由进忠带出去。天光刚刚大亮,皇帝已是上了早朝回来。 案桌上留中不发的折子垒了一摞,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为了北国的事情陷入两难。 “皇上,北国的消息。” 皇帝眼睛一亮,接过李玉递来的密信,却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好啊,玉氏说什么俄国要违背《尼布楚条约》,窥伺我国土。实则围魏救赵,养寇自重” 祥瑞事件过后才两个来月,玉氏便密报与大清、北国共同接壤的俄国蠢蠢欲动。 “启祥宫那边可有异动。” 李玉为皇帝递上一杯安神茶,说道: “听春枝说,嘉贵妃昨日心情不错,还弹了一会儿伽倻琴。” “看来她比朕消息还灵通。才上完朝朕也睡不着了,去皇额娘那儿走一走。” 慈宁宫院内的时候,太后正拿着个西洋放大镜,观瞧从青玉上掉下来的断面。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来了。” 太后放下镜子,阳光泼洒在玉石上,一副似鸟非鸟的骷髅架子仍嵌在玉石主体之中。 据说这原本是龙骨,即千万年前死去的鸟兽尸骸,因缘际会嵌入石头。说是伪造,其实本质上还是借了自然之伟力。 “这石头放在皇额娘这儿,总有些碍眼。儿子想寻个日子挪出去。” “哦?是挪到外边呢,还是埋了,眼不见为净。怎么着都好,这断面给哀家留下,你看看通透无裂,能打不少物件。” 皇帝看了看那玻璃似的玉石断面,应是上好的翡翠料子。无絮无裂,隐隐有蓝色的底子,确实是珍品。 “皇额娘不嫌人心魍魉,儿子佩服。” “这断玉,乃至这龙骨,都是天生地长,顺应自然。既然有人巴巴地送进来,又何必辜负了老天爷这一番鬼斧神工。” 太后自来坦荡,虽然拜佛,未必迷信鬼神。皇帝虽然与太后有嫌隙,但刨除前朝,在这偌大后宫之中,确实只有这位养娘可与自己一论政事而不惧其他。 “是啊,朕这边也有人巴巴地送梯子。”皇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 “内务府推出的王小林审了许久,咬死他自己恼恨金玉妍平日里苛待,故而刻意损毁祥瑞。” 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良久不发一言。皇帝并不意外太后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 “圣祖爷十六岁除鳌拜,一生平三藩、拓疆土、定海外。儿子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总不能被个蕞尔小国愚弄,不肖于先祖。” “皇帝,你的父皇宵衣旰食一十三年,才有拔脓除恶的良效。”太后顿了顿,温言道:“哀家只是想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严寒不远,皇帝要好好琢磨。只是别熬坏了身子,看这眼圈都挂到哪了?” “皇额娘这话,儿子倒像是当年在圆明园的小孩子似的。” 太后淡笑,不再多说。慈宁宫的几棵大树被秋风摇动,落叶飘下,比往年的更加枯脆一些。 自入秋的几场大雨之后,老天爷就像是忘了脚下的大地一般,已经许久不曾下一场像样的雨。 卫嬿婉的伞进忠一直没机会用着它。今日轮值,李玉带着进保伺候皇帝,他转头进了永寿宫,来见见伞的主人。 “来看看我这凌霄花,都快枯死了。”卫嬿婉花房出身,也救不了受老天爷摆布的花草。 “哟,都多久了,还惦记着这花。”进忠嘴上这么说,还是蹲下来看了看花盆。 “不过是拿来哄人的花儿,死了就死了。”卫嬿婉拿脚推开花盆,进忠替她拨弄正鞋头坠的穗儿,手指摸过鞋面,从脚踝离开。 仰头抬眸,两两相望,
把旁观的人臊得没眼看,沉默着退下去。 “瞧瞧你,成什么样子,春婵和澜翠还没嫁人呢。” 进忠站起来揽着卫嬿婉,嘴唇勾起的弧度透着暧昧,低声道: “平日他们伺候,没叫过水?没听过声?” “说什么浑话。”卫嬿婉陡然想起从前自己侍寝的时候,进忠常站在外面等着伺候。她觉得燥的慌,睫毛蝴蝶般忽闪一下,说道: “你醋得没边了?” “呵。”进忠喉咙里溢出隐约的笑声,他转瞬间把那些可怖的心思收起来,露出狗儿似的委屈表情,说道: “嬿婉多疼疼我,我这心里就不酸了。” 他把卫嬿婉的手攥着,贴在唇边吻了一下,毫不意外地被卫嬿婉点着额头推开: “孩子还在呢。” 存在感十足的孩子窝在卫嬿婉腹中,她有身孕,本就容易燥热,哪敢接进忠的撩拨。赶忙找了个话题说道: “御前可有新的消息?” “玉氏说俄国火器突飞猛进,绝非几十年前的旧敌。皇上不信这个话,认为玉氏养寇自重。” 卫嬿婉颇有些疑虑,正色道: “皇上从前迷过一阵子西洋器物,那里面确有新奇火器。据献上此物的神父说,这种形制的火器在西洋也是旧款式了。”进忠少见她这种样子,奇道: “还不知道炩主儿见识这般广阔。看来没了奴才,您还是那般刻苦。” 卫嬿婉横了他一眼,让怨气还没散完的进忠止了话头,也正色说道: “嬿婉想想,且不论俄国盘踞苦寒之地,西洋各国林立,必是以邻为壑,不肯泄露自家的军政大事。那俄国或许有了一些进展,但我大清也有红衣大炮。再者说那□□,我在御前也见过一次,做工着实精细。可不足为虑也在这精细之上,仅凭工匠人力是无法供应军需的。” “从前不知道,你懂的这么多。”卫嬿婉打量着进忠,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皇上登基之后也没停了课业,何况他初时只是不起眼的皇子,帝王心术、权谋制衡,少时接触不足。那几年我跟着师父随侍左右,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听了满耳朵。” “那以后你也教教孩子。” 进忠“嗯”了一声,忍了忍,终是没按耐住,低下头极轻柔的吻了吻卫嬿婉的侧颈。呼吸带起的痒意让卫嬿婉干脆贴上去,让皮肉蹭着皮肉,发丝揉进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