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您所说,世上竟有连发的枪,还是圣祖爷的时候就设计出来了?” 进忠和郎世宁坐在内务府缉事厂内的一栋屋子里,面前摆着几卷业已发黄的图纸。 “不错,康熙皇帝时期,南怀仁等传教士曾经为皇帝陛下制造火器。但我们不是其中进展最快的。你们的大臣戴梓十分有智慧,他设计的子母炮在对葛尔丹战事中起了大作用。后来就有了这种枪,不过由于一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所以威力并不好。” 郎世宁摊摊手,像是不太赞同这种行为,说道: “恕我直言,进忠,皇帝陛下现在对于火器的兴趣,就像当时的康熙陛下。造出我的家乡也赶不上的好东西,然后关在阁楼里,既不能产生金钱,也不用它扩大土地。” 进忠笑了笑,说道: “朗教士一直说的天父天国,看来不太在意和平安定。” “进忠,上帝会原谅你的无理。但是撒旦在人间,世界并没有真正的和平,而且神的子民应该得到他们应许的土地与利益。” “您有您的道理。这件差事办好了,也许皇上会准许兴建教堂。”进忠心里轻视这夷人美化土匪行径的话,但不欲和他争辩,于是拿起桌子上的其他图纸,感慨道: “我在京城、绍兴都没见到这种破片弹,可是宫里早就有图纸了。这样的东西确实不应该束之高阁。” 现在的大炮多用实心弹,落在地上是一个大坑。有破片可以有效扩大杀伤力。 “谁知道呢,进忠,我的失望只有上帝明白。”郎世宁嘴上抱怨,想要教堂的心却很真切,继续说道:“我只是画家,擅长的不是武器制造,如果皇帝陛下允许,我可以引见本国贸易公司的经理。” “贸易公司?经理?”进忠没听过多少真正西方的知识 “比户部侍郎大,比户部尚小,但不是当官的。东方与西方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不同,这里的商人被限制在土地上,而我们那里,他们很自由,富可敌国或者影响国策,都是很有可能的。” “我们的地主乡绅,是你们的商人?”进忠突然说出一句奇怪的关联。 “你真的很敏锐,差不多就是这样。”郎世宁觉得进忠说的很好,疑惑地看着进忠眉毛拧起又无所谓似地松下来。 “如果连武器都可以买卖的话,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进忠心里明白,远隔重洋九死一生才能来一趟的商人之国,其实对大清构成不了危险。 他虽然讶异士农工商铁律的颠倒,但自己连重生都经历过,一切似乎都算寻常。 利器不出世在大清是比较稳妥的。八旗日益骄奢,绿营捉襟见肘,地方天灾人祸总不能停止,粮荒起义隔几年便要来一次。 如果操作简单且威力巨大的武器图纸被百姓得去,那后果是可怕的。 反而游侠儿的影响没那么大。 侠虽以武犯禁,毕竟要靠大量银钱去打熬□□,说穿了还是个人勇武。行军之策、武器之法,才是受到防范的重中之重。除非是像王路这样胆大包天的角色,才能真正令皇帝胆寒。 郎世宁还有事要做,说完一些简单的知识就离开了。进忠走在内务府里,不像从前无人敢主动凑上来。那些正经官吏见了他也会点头示意。 火器研究归入内务府之后,多了一个进账的项目。这项目皇帝不允许向外流通,只流水般地送银子进来。进忠和卫清泰勾结在一块,都是懂世故的人,内务府上下都得了好处。 回京三月有余,唯有这一笔笔银子和内务府里空悬的副总管位子,提醒着众人这场动荡的后果。 珂里叶特及趁机想夺从龙之功的人自然要被诛灭。皇帝表现地很仁德,只诛首恶,没有杀的前朝一片人头滚滚。 海兰依然是愉妃。五阿哥的处置压了一个月。永琪虽然紧闭府门,但依然有络绎不绝的人以为风波已过,五阿哥孤勇救父将来必定贵不可言,便跳出来阿谀奉承。皇帝引而不发,等到御史上参了五阿哥三四次,才以擅离职守和管束亲族不力的罪名,罚他去守陵一年。 卫嬿婉和意欢的位分升了一级,可两边亲族并未受到什么提拔,叶赫那拉甚至还被明里暗里申饬了一顿。 紫禁城内本来甚嚣尘上的流言火速平息。盖因在江南草创的缉事厂,虽然很快转为名义上对内,但焉知没有对外的暗线? 外人不知进保关键性的搭线作用,只看到父子联手将祸患消弭于无形之中。这延后了一个月不痛不痒的处罚,更像是帮助永琪离开舆论中心。 皇帝完全不理会前朝后宫的议论。他在位子上武功极胜,此次叛乱收尾还算平稳,虽然王路再次逃脱,但广府亦被
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对凌云彻恩重有加,临危将他提为广州知府,本想赐婚,但被凌云彻上推却。他只说以州宗族根系复杂,不愿受家眷所扰,立誓扫清粤府才肯成家。 这一封密折被皇帝在早朝时当场读出来,叫一众京官内心震荡。一是为凌云彻现在实为天子近臣,二是为皇帝整饬地方吏治的态度。 这太像康熙晚年九子夺嫡时的光景,一边对加紧对朝政的把控,一边对立储讳莫如深,压在掌心。 一时之间,前朝氛围诡异的和谐,无人再置喙立储的事情。都卯足了劲将矛头对准地方事务。毕竟康熙朝过去不过小几十年,那种阴影依然盘踞在老臣心头。 在这种种大事之下,进保与进忠的“义举”逐渐被当作言官互相攻讦的筏子,莫名传开。没人去追究太监擅离京城和险些插手前朝政务的大罪。毕竟谁也不能指摘进保千里护驾和进忠急流勇退,拱手让权。 “雄主”与“贤宦”被人们放在舌尖品了月余。以致承平这样的小人在宫里被骂的更惨了。无奈皇帝还用着他,只是面子上更倚重李玉一些。 不论人们口中的那个皇帝多么英明,他还是在雄心起之后,又落入性格里的自大与自卑。承平、恭妃、被提位的容妃……一个个依附与他的人,共同组成皇帝心中舒适的温床,日日夜夜与君相伴。 “五阿哥这辈子少受许多磋磨,怎么还是患上了附骨蛆之症。” 卫嬿婉身为皇贵妃,与内务府往来更加顺畅。进忠虽基本不在于御前伺候,少了来永寿宫的机会。但卫嬿婉现在进内务府就和进自己家院子一样,两人也有见面的机会。 “太医说是胎里带的弱症。”进忠勾勾唇角,哂笑道:“愉妃孕期中的朱砂之毒,分量可不轻。这孩子的养分全由母亲供给,作的孽也两个人一起捱着。” “这消息须得源源不断,事无巨细送进延禧宫,别让她等久了。” 卫嬿婉看了看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进忠,觉得他离自己远了。总是在内务府见面,不如永寿宫自由,他们现在倒真是奸妃宠宦互相作梯子的模样,不见半点亲近。 “我也不想等久了。”卫嬿婉自觉说的是真心话 进忠只抬了抬眼皮,用手支着脑袋笑问道: “五阿哥这病若发起来,便十分迅速。可十阿哥呢,论长幼论满汉,永琰都没有胜算。”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拿来考我?” 卫嬿婉没有形象地侧身略趴在桌子上,想起那些坏心思,脑子便转的很快。 “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便是因病昏迷也属寻常,到时候叶赫那拉的人不动心吗?可皇上啊龙气护体,必然会逢凶化吉,撑起病体主持大局。如果此时再有王路那般浑水摸鱼的人,散布大清必将亡于叶赫那拉的诅咒,引得京城蛰伏那些子乱党也搅和了进来……”她想到得意的地方,向进忠眨眨眼睛道:“自然,这乱党只是嘴上说说,作迷乱人心的。不能真的借他们办事,否则便成董卓了。” 进忠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堪比美玉,不过巴掌的脸,半晌没说话。就在卫嬿婉以为自己的计划有什么遗漏的时候,进忠才开口道: “容妃和恭妃那样消耗皇帝龙体,太后与皇后竟也少有真正地阻拦。最近皇上又惦记起了鹿血酒……也许十年不到大事就成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卫嬿婉反而有些心虚,用手去捞他的辫梢。进忠把头微微侧过去,随她嬉闹。 “还是我的方子有用,前几年你都有白发了,现在一根也不见。” “都叫我拔了,省得碍眼,嘶” 进忠猛觉脑袋往后一仰,是卫嬿婉气他这般说话堵人。进忠笑开了,抢回辫子说道: “在皇上跟前露了老态,难免碍他的眼。你这心眼也就比针尖大点。” 进忠逗小孩一样,捏一捏卫嬿婉的脸颊。卫嬿婉愣住,随后羞恼地拍开他的手。 “活了多大岁数,稳重些。” “让我算算,哟,似乎嬿婉比我大了几十岁不是,可看这模样,也不好放进老太太堆里。” “那我是吸人精气的妖精。” 卫嬿婉伸手就意图不良,进忠笑着抚开那手,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说道: “卫大人离这不远,你也敢乱来。” 卫嬿婉施施然收回手,和没事人一般,好像刚刚那勾人样子不是她做的。 “谁看见了,我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