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是无敌的——二十二岁时的安倍凛一如此认为。
这不是客观的认知,只是一种单纯的主观意识,在安倍凛一的脑中,就从来没有过“风生会打不过谁”的念头。
她砸了三大除妖家族的道场、淹了神女的龙宫城、火烧大江山的恶鬼毒瘴,不论招惹到了来头多大的人物,到头来最吃亏还是那些和她不对付的家伙,要么被她狠揍一顿,要么被她摇来的风生狠揍一顿。天底下就没有风生兜不住的底,这一念头在她闯上高天原、和风生联手斩落了两个挡路的神明后,就愈发地根深蒂固了起来。
“风生就是无敌的。”安倍凛一理所当然地说道,甚至不能说是“与有荣焉”,只不过是一种“习以为常”。没人能打得过风生,自然,这个“没人”里也包括了她自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风生的就是她的。
“为师也打不过?”面容清丽的年轻男人晃着手里的折扇,优哉游哉地问道。
安倍凛一翻白眼,不理他的明知故问。人是人,妖是妖,神明是神明,安倍是安倍,谁跟这老狐狸比了,鬼知道她的这便宜师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安倍笑起来,以扇掩面,像是一只狐狸:“乖徒儿,这天底下即便不是为师,也是有人能赢得过他的。”
折扇一合,敲上了安倍凛一的脑袋。
***
这天底下即便不是安倍,也是有人能赢得过风生的。
持刀站在风里的凛一想到。
比如说,风生自己。
无形的风刃箭雨成为了她最好的掩护,莹白的影子笔直地站在她的身后,宛若疾风骤雨中巍然不动的灯塔,为她在战场中指引出了一条正确的方向。
全身的肌肉绷紧,小腿蹬地倏然发力,单手握住太刀,凛一顺着风势俯身向前疾冲,在距离风生不到两米远的时候,忽地一跃而起。
足尖踩过一尾风矢借力而上,她高高跃起,在空中如鲤鱼摆尾,一个旋身,手中的太刀带着冲击的惯性压下,犹如流星坠落,直直地撞上了风生抬起的刀刃。
金属摩擦,带起刺耳的滋啦声,几乎要擦出火花。借着刀剑相接的这一瞬间身体滞空,凛一一脚踩上了风生的胸口,但却没能将风生踹倒,反被风生抓住了小腿,破坏了身体的平衡,手中的太刀一歪,没能抵住风生的刀刃,整个人向一旁倒去。
就在她即将被摔在地上之时,急旋的风刃插入了二人之间,割破了风生的衣袖。腿上的桎梏一松,凛一在落地的瞬间单手撑地,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抬头,就看见风生一个甩袖,手臂的内侧已然多出了一道刺目的划伤,正一滴滴地淌着血,鲜红的血落进黑暗里,便再也看不见痕迹。
“风不听使唤的感觉,很陌生吧?”凛一看着他说道,“对上自己的感觉如何?”
风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微微眯起了眼,半晌后才道:“……安倍那个该死的狐狸。”
“还记得这道契约术吗。”凛一抬起手,用微弱的灵力在虚空中画出了一道符阵,“我们交换真名时订立的契约。”
“我当时只会这个契约术,所以就用它和你交换了真名。但是后来,十六岁的时候,我把那本又翻了出来,然后如我所愿地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风生的眼神在听到“十六岁”这个时间点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在他的注视下,凛一的指尖点上了符阵,于是悬浮在黑暗中的图案翻转,变成了镜像的另一道符阵。
“这个契约术还有着第二段。”凛一说道,“是与我们所订立的契约截然相反的、另一道契约。”
“绝对不平等的契约。”
多亏了涩泽龙彦,否则的话,二十余年过去,她可能早都忘记了自己曾经还翻出过这样危险的东西。
这是一道与涩泽龙彦的异能颇有些“异曲同工”之意的符阵。
以风生的真名为核心,注入她的灵力和血,以及风生的妖力,她就能创造出一道“风生”的影子。只要让影子吞噬掉原型,那么二者就会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完整的“风生”。
影子是服从于她的,影子吞噬掉了风生,那么从中诞生的“风生”,同样也会是服从于她的。
“我要改写我们之间的契约。”
凛一说道。
如果风生不听话,那换一个契约就好了。
换一个,能让风生完全属于她的契约。
她不惜耗费那么多的血与灵力,围绕着钟塔画下这道巨大的符阵,为的就是这一刻。
看不见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风生的脖颈前一寸,只需要再半秒就能割破他的脖子,但就在风刃成型的瞬间,风生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流的异动,侧身避开了这一刀。
凛一的脸上并未露出惋惜之色。即使受制于妖力不能随心所欲地操纵风,风生到底也与风为伴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年,他的感知能力远非常人能比,想要这样轻易地暗杀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在不断地尝试,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埋伏、干扰、攻击风生,寻找到一点对自己有利的间隙便拔刀而上。
刀剑相击之声再次响起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之中,凝固的空气因为受到冲击而震荡,风在黑暗中悄然流动。
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的战局之中,刀刃与风刃彼此接应,速度快得已经超出了人的眼睛能够捕捉的范围,眼花缭乱如刀光齐绽,只能依靠本能驱动身体格挡与反击,理智的思考已经完全跟不上身体的动作。
风生的手中稳稳地握着刀,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攻势迅猛的刀刃,还有不知何时会忽然从某处破空而来的疾风,但他仍然丝毫未落下风,金色的双眼中眸色沉沉,野兽般的竖瞳里只倒映出凛一那张苍白又冷然的脸。
——那不是安倍凛一惯常会露出的表情。
——但那也不是安倍凛一不曾露出过的表情。
从凛一的七岁到二十七岁,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不会有谁比他更了解「凛一」——哪怕是那个「安倍」。风生了解「凛一」的一切所思所想,也比「凛一」自己更明白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她所怨恨的、她所无法割舍的、她绝对无法容忍的,那些她无法用语言倾吐出口的感情和执着,风生都能一眼看透。
因为不只是她拥有他的真名。
与此同时,他也同样拥有她的真名。
她曾经用这样的表情,对着另一个人挥出手中的刀,毫不犹豫、不知疲倦,仿佛就算将对方送进奈落黄泉也没法罢休,即使是挫骨扬灰也难解她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