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飞鱼服整齐叠放在床头,继尧一掀,白玉发簪落到枕下。 锦衣之上,一双死鱼眼与他对望…… “呵。” 继尧冷哼一声,随即掩面而笑。 “大人,那小漳娘跑了!” 阿立着急忙慌的冲进来汇报,一进屋就撞见他独自发笑,这是受刺激了? “大人,你莫慌,我这就去追。” “不必。” 继尧收起笑意,眼中顿时泛起寒意,“宫里那位可是等不及了。” “可要先回府一趟?” “进宫复命。” “是。” 阿立随之拿来一身崭新的飞鱼服,这身锦衣更为华丽,衣袖镶珠玉,官带嵌金银,攀在胸口的一双蟒眼怒目圆睁。 福船早已稳稳停靠在码头,天际碧空如洗,正是肃清的好天气。 继尧踏出甲板,头戴云纱冠,冠上缠金丝,一身绯红飞鱼服耀眼夺目。 阿立本是习以为常,不知为何眼前总是浮现一双绣歪的死鱼眼,有毒! “大人,那小漳娘当真不管吗?” “不急,她想玩就由她去,忙完这阵,抽空再陪她好好玩一把。” 车水马龙的京城,陈宛七独自穿梭在街头,怀里紧紧抱着木箱走两步看三步,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慌得一批。 上辈子她也没来过北京,此时走在百年之前的京城,感觉有点不太真实,既是害怕又是新奇,就当是体验一回北漂闯一闯,这么想着好像也挺酷。 她鼓起勇气往前走,皇城脚下的烟火气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宫墙内的气息却是瞬息骤变,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 继尧踏入大殿跪拜行礼,“臣,拜见皇上。” 龙椅上高坐着一位长者,当今天下的九五至尊。 皇帝颔首间,身后的太监代为传言:“起。” “谢皇上。”继尧眉目微蹙,抬首间面不改色。 太监扬言:“赐座。” “谢皇上圣恩,臣回京复命,站着说话才符规矩。” “朱千户这是何意?”太监立于龙椅之侧,身着蟒衣玉带,居高临下的俯视道:“莫非是说皇上不懂规矩,你好大的胆子!” 继尧不屑一顾,“滕公公,皇上金口未开,赐座又是谁的旨意?难不成皇宫的规矩由你一个阉人说的算?” 滕公公震怒,转眼便对龙椅上的那位诉苦。 “皇上,您看他这是何德性,奴才无时不刻为您排忧解怀好心关照千户大人,他却反咬一口冲撞龙颜,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啊!” “皇上明鉴!”继尧怒斥道:“我乃皇上亲封的锦衣卫,何时需得你这阉人关照!” 皇帝始终龙颜肃穆,自继位后于大殿之上甚少开口,以至有小道八卦传言,当今皇帝八成是个哑巴。 皇帝侧目看向一位绯袍大臣,他从始至终立于台下不露声色。 大臣察觉龙目注视,抬手稍鞠行礼,这才开口道:“皇上面前不可无礼,此乃大殿,并非菜市口,要吵出去吵。” 滕公公阴阳怪气的说着:“张次辅,你这话可是在对台下那位说。” 张次辅正色道:“朱大人奉命前往福建调查白银流失,今日回京禀上,闲杂人等不可造次。” 此话一出,滕公公才略微收敛嘴脸。 张次辅看向继尧,“朱大人,此行必当不易。白银走失事关国,请同皇上禀明。” 继尧果断道:“禀皇上,自月港开放海禁以来,东西二洋商人慕名而至,白银畅通无阻,不久却大量流失。臣此番查到,月港有一铺一坊制造假银,暗中与倭寇勾结抢夺商船。假银于市面流通,白银则偷梁换柱运回京城。” 张次辅发问:“如此说来,流失的白银仍在京城,那是在何处?” “那便要问滕公公了。”继尧目光如锋芒一般刺去。 滕公公乍然道:“朱千户!你这是何意?皇上面前也敢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继尧听着只觉得可笑,“滕公公何出此言?莫不是心虚?” “你!”滕公公慌忙道:“皇上,您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朱千户对奴才百般刁难,意图诬栽奴才,还请皇上明查。” 皇帝略微皱眉,仍是不发一词。 张次辅从容道:“朱大人何出此言?” “制造假银的犯人已如实认罪,每人都道京城里头有个干爹位高权重,白银自然也是用
来孝敬干爹。” 继尧抽出一张口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滕公公,我代你那堆干儿子问一声安。” “一派胡言!这些刁民胡言乱语岂可轻信?” 张次辅听罢问言:“滕公公,听闻平日素爱置办器物,不惜靡费万两白银寻得钟鼓乐器,不知可否属实。” 滕公公毫不避讳道:“张次辅,往事何须再提?此事工部歪曲弹劾,幸得皇上明察秋毫。奴才乃是为皇上采办奇珍异宝,倾家荡产也愿为皇上寻得天籁之音,不知犯了何罪?” 张次辅接着问:“敢问白银从何来?” “自然是皇上恩赐。” 皇帝合了合眼,好似有些乏了,滕公公立马凑上前摇着蒲扇。 “二位若是无话可说自可跪安,莫要叨扰圣安。” 皇帝稍稍抬手,滕公公手中一顿,退至一旁。 张次辅转而盘问继尧:“朱大人,单凭人证亦不可妄加言论,可有实证?” “那是自然,只不过……这事还得劳烦滕公公。” 滕公公皱起虚眉,“难得朱千户用得上奴才,奴才定当帮你办得明明白白。” 继尧不紧不慢的说着:“公公受罪,还请你将私宅里的白银呈至大殿,我自有证据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可以。”滕公公应得倒是痛快,“不过,朱千户若是信得过奴才,那也不劳烦锦衣卫走一趟,我打发手底下的人去搬来便是。” “那是最好,省得脏了我兄弟的手。” 滕公公派了八名小太监般来数箱白银,大殿之上皆是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箱箱白银展开,继尧不慌不忙的摸过每箱银子,所有人都紧盯着他,唯有皇帝不知看向何处。 滕公公只待看他笑话,底下眼线众多,锦衣卫查抄作坊之事早已传入耳中,怎会毫无防备。 继尧站在几箱银子面前,“滕公公方才说过,花费的白银乃是皇上恩赐?” 滕公公谨慎道:“奴才入宫比朱千户早得多,除了皇上恩赐,亦有先皇赏赐。奴才年纪大了,当真数不过来。” 继尧呲笑一声,随手抓起一把白银,狠狠捏得稀碎,在场的人皆是大吃一惊。 “滕公公,你这假银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皇上刻意赐你假银?还是先皇赏赐于你?亦或是你辱没圣恩!” 继尧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 “这……这这这!!!” 滕公公顿时张口结舌,皇帝侧目咦了他一眼。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是被冤枉的!奴才全然不知!朱继尧,你栽赃嫁祸!求皇上明察!!!” 数月之前,继尧与阿立雨夜行动乔做飞贼偷盗,实则偷梁换柱。 作坊那边误以为两个愣头飞贼徒劳盗走假银,暗自嘲讽亦不曾上报,殊不知这批假银被当做大礼送至京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护驾。”继尧一声令下,八名锦衣卫飞速入殿将这阉人拿下,“压入诏狱。” “皇上!皇上啊……” 滕公公前脚刚被压走,皇帝叹了声气,张次辅随即沉声道:“朱大人,劳烦诸位将其交由大理寺审问。” 继尧厉声道:“张大人,此案乃归北镇府司追查,为何交由大理寺!?” 龙椅上徐徐传来一声:“由张卿所言。” 一时间,众人看向皇帝。 “朕乏了,都退下吧。”皇帝勾勾手指意在继尧,“你留下。” 众人悉数退下,张次辅亦行礼离殿。 皇帝吐了口气,终于落得耳根清净。 “皇上,滕……” “急什么,人先关着吧。” 继尧很是不甘,前工部尚弹劾这阉人,随后却丢了官职。 若非此事费尽心思抓住把柄,继尧亦没有把握当面对质,可如今又交由大理寺,像是一场笑话,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中只有他二人,一君一臣,一老一少。 皇帝见他不为所动,竟是起身走下金阶。 继尧难以看清这位皇帝到底是何为人,一面重用贤臣听言纳谏,一面又亲信宦官刻意包庇。 继位后对外开放海禁治国安邦,私底下却……乱来。 “阿尧,辛苦辛苦。” 皇帝一脸和蔼的笑着:“离京之前,我私下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继尧强忍着怒气
回禀道:“回皇上,三百名江南女子已抵达京城,只待圣喻,不日便可进宫。” “哈哈哈。”皇帝一听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我就晓得,这事还是交给你靠谱。” “臣不敢当,皇上若无事吩咐,臣先告退。” “诶,你又急什么。”皇帝拉着他不放,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办得不错,你想要何赏赐?” 继尧闷声不语。 “也罢。”皇帝就跟哄小孩子似的,“不急,你可回去想想再要。” 继尧忽而跪言,郑重道:“赐府。” 皇帝一愣,“阿尧,你今年多大了?” “臣年满十八。” “啊……是该成家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