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向来不喜欢阅读任何卖弄苦难的籍,管他是莎士比亚还是契科夫。
她出生在一个享有名誉和财富的家族,五岁收到的生日礼物是家族信托和一座位于海德堡的黄玫瑰庄园。
德意志民族的刻板严谨深入骨血,但,过犹不及,Shrz家族出了一个叛逆昭彰的疯子。
她的人生是一场公开上演的大型行为艺术。她为自己选定伴侣,怀孕,生育,然后把女儿视为创造的艺术品。
那个拥有如土地厚重的棕发小女孩儿,如此天真,如此单纯,如此美丽。
Alessia把她关在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精美玻璃水箱,搁上漂亮干净的鹅卵石,还有几尾惊慌失措的红色金鱼。
然后,打开水闸。
小姑娘茫然失措地站着,水箱不大,只能容纳她转身,却无法令她逃跑。
她又开始求饶。
樱粉棕的眼眸蓄出眼泪,顺着眼尾淌到粉白两颊,紧接着被Alessia突然加大的水流冲干净。
她又小又嫩的手掌紧紧贴着玻璃,一只手握成拳,毫无章法地敲击纹丝不动的玻璃。很快,她的指关节被磕破,渗出丝丝缕缕的淡红色血迹。
“Sanne,”她念她的德语名字,“不许哭。”
小姑娘紧紧咬着下唇,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不得不通过频繁的眨眼和抹脸,好看得见母亲冷酷如铁的表情。
“妈妈。”她细声细气地唤,水流已经淹到她小腿根部:“我做错了什么?”
“哦不。Sanne。”她调整摄像机,只专注地看着屏幕,无视恳求她的女儿,“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听话,这是给你的奖励。”
小姑娘感觉又有什么压不住的情绪从已经被揉得通红的眼眶中溢出来,她死死扣住喉咙,不敢发出任何哽咽。
这一期的主题,Alessia命名为《驯化》。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恐惧更能驯服和打压一个人。
而被冷水淹了一天的直接后果是高烧到0°,外祖父狠狠把Alessia痛骂一顿,甚至打了她一巴掌,怒气冲天地勒令对方再也不许见女儿。
但郁理的日子没有因为得到爱护而有所好转。
她恐惧爱。更胜于玻璃、水池、鹅卵石或眼睛鼓鼓但濒临死亡的生病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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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很久没梦见过去。
她从不怀疑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病态疯狂的Alessia手中,但郁先生不远万里地把她从德国带走。
也就带走而已。
他经常说,自己很爱这个女儿,以后要好好补偿她。
但她的八岁生日,他缺席了。
陪她吹蜡烛的是潘多拉。
那一年的潘多拉只有二十五岁,在杜克大学读,两胳膊的花臂刺青,阴阳背头,看着就很不好惹。
她半蹲着身,歪着头看郁理。
“哪里来的小豆丁?这是我女儿?”坏女人恶劣坏笑,挑着截断眉尾对她说:“来,喊声妈妈听。”
现实年纪比梦中潘多拉年纪还大的郁理直接吓醒。
疼,哪里都疼。似乎有一百万个看不见的小人拿着锤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她每天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和忍受剧烈疼痛的面无表情。
狼心狗肺如潘多拉也有些看不下去,让医生给她开了两针止疼剂,郁理很有骨气地拒绝了,潘多拉懒得和她废话,让护士帮忙摁住她,针管刺入皮肤。
她被迫陷入被药物控制的镇痛和昏睡。
这次没再梦见二十年前的潘多拉,但是梦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周敬航。
他仿佛白衬衫代言人,外搭很酷很帅同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冲锋衣外套,又直又长的两条腿踩一双泛着冷光的工靴。
他的眼睛,又沉又深,整个人站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郁理问他:“你干什么?”
片刻,听见他冷漠回答:“你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