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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十二月初一,众妃嫔难得在翊坤宫齐聚。高位妃嫔年纪渐大,又都能容人,后宫平安无事已有十几年。乌拉那拉氏女子对于权位的渴望全在之前的几十年里尽了,如懿深知皇帝应是生不出子嗣,也毫不在意一个皇后或太后的虚名,于是早早放松了妃嫔们请安的规矩,只在每月初一来一次,除此之外不逢大事并不召见。 海兰和卫嬿婉都装点的比见驾时精致美丽的多,撑起高位的门面。意欢因永理过两年要开府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开身未到。如懿见这一屋子花团锦簇,都在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也不出声打扰她们,专等着谁开口问第一句。 “皇后娘娘,来年开春,皇上还去江南吗?” 寒香见还是这样,话少但是够直接。她说完之后,一众低位的小妃嫔都跟着她的目光看着如懿,显然十分关切。 她这些年和恭妃一起承恩实多,但从不妒忌打压新入宫的姐妹,反而有不怕她冷脸的主动结交,寒香见都会举荐一二。两人在后宫里的名声甚至比如懿还要好些,毕竟如懿是皇后,偶尔少不得板起脸教导众妃。 “本宫知道诸位妹妹都想出去玩耍。可前朝事多,皇上确实圣意未决。除夕夜宴将至,妹妹们不如各自想些主意,把年节办的热热闹闹。” 想争宠的顿时沉思起来,那些不在意的各自丧气,但也没有办法。寒香见和玉顺姬对视一眼,也都有些失望的模样。 见大家都没了兴致,如懿又再吩咐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卫嬿婉本该留下来继续处理宫务,但她极为坦诚地,半是耍赖地说道: “臣妾家里那些眼皮子浅的,当初投了不少银钱在矿厂里。如今洋人的生意说没就没,各个都往宫里哭穷,臣妾得去应付应付。” 这些年北方大族的都少不了置办些小矿厂。毕竟皇帝的私支撑不了这些产业,对于亲贵的投资自然欢迎。意欢背后的叶赫那拉便投了不少,如今开府的资金短缺,她也是一样不得不分神去约束族亲。 如懿点点头让她回去,心里却盘算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萧条。 士农工商之中,商业确实是最阴晴不定的。一时如雨来,一时如雨停,这些年工艺技术上的发展虽然渐渐止步,但随着西洋将战火从本土向南方新大陆烧过去,对于武器的大量需求催生出许多工厂。 许多新矿厂的工人就是被圈了土地的农民。不提生活是否更加困苦,但大清的农民历来是最能忍耐的。或许是因为现银结算的快,竟然没有多少起义发生。 如懿在脑海里描绘着矿厂萧条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地发紧。据说那一颗颗子弹都是用火药从山体里炸出铁矿才能制作。把山都炸平需要多少人力,而这一座座山上本来有多少农民耕作,现在这些无地的农民又能去做什么? 卫氏看起来有卫嬿婉约束着,或许能解决一些隐患。可女人们困在深宫里,到底能为外头的事情做多少主?她知道以自己的见识,还远不能想象世界上的一切。但仅仅从这冰山一角上去推演,已经能看到危险,已经让如懿心惊。 “姐姐,姐姐!“海兰见如懿坐在那里,秀眉紧皱不知在想什么,脸色一点点地变白,不得不出言打乱那种状态。 “海兰,我没事。”如懿打了个寒战,拢了拢领口走到海兰身边,说道:“倒是你要把永琪劝住,他想亲自去矿厂看看。以他的性格,如果触动情肠必不肯闭目塞耳。” 海兰由来最是冷静,也最跟得上如懿的思路。她点点头,笑的让人看不透她在思考什么,说道:“在这当口,我自然要劝住他,你且放宽心。” 如懿心里稍安,天下苍生的事情太远,她也无力,眼前能护住的人再不能看着他们遇险。 人人都在为了钱头疼,处理着由此招来的麻烦,卫嬿婉亦在永寿宫里头疼。当初把佐禄放到北方,本是想着苦寒之地能历练人。没想到一夜之间北方竟然成了比南方更富庶的大金矿,佐禄早早打理的钱庄恰逢其时,立刻随着遍地的工厂铺开。 如今若只是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也就罢了,若是他贪的过了,怕是要出大乱子。卫嬿婉对外的途径不多,进忠在卫氏的事情上让步颇多,始终没把手往北边多伸。她只能等着卫清泰去调查清楚。 正烦恼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踏进永寿宫。卫嬿婉瞥见那人脸上挂着的淡笑就窝火,无理取闹地团了个纸团,砸在进忠身上。 “怎么了这是?” 进忠看着被自己弹飞的纸团,不解地顺手捡起来,打开一看见是抄错的账目,敏锐地把表情换成纯然无辜,只沉默着等卫嬿婉开口。 卫嬿婉太熟悉进忠的一举一动,哪能不明白进忠已经猜到缘由,干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道: “兄长查的太慢了,我不放心,你帮帮我。” <

> “嬿婉觉得,现在卫氏与地方的厂主,哪一个愿意让外来人多往这烂摊子里看一眼?”进忠见卫嬿婉苍白着脸,赶忙说道:“还记得春枝吗?。” “这自然是记得,她离宫之后不是安安稳稳地嫁人了吗,就住在京中。”卫嬿婉晓得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静下来听进忠解释。 “她娘老子偏心家里的弟弟,头几年一直从春枝手里要钱。春枝警醒,成婚之前便有一笔银子放在我这里没取走。后来被逼得急了,在六年前把藏着的地契拿出一张喂饱家里,又托我用这笔钱买些远的良田。那时候皇上为私在做矿厂的买卖,正巧还没什么人知道那些山包的价值,我稍带着给他俩买了一个,这些年春枝可没少赚。” 进忠见卫嬿婉眼中露出欣喜之意,自己也欢喜,颇为自得地搂住她,继续说道: “咱们啊得尽快推着皇上往江南去。这容妃和恭妃两个恩怨分明的主儿,舍了身子憋闷这么些年,也该让她们撒撒气了。” “恭妃那边有陈山盯着。容妃,有那座祈福寺立在紫禁城里,每看一眼就多一分的恨。” 进忠“嗯”了一声,沉吟几息方才开口说道:“陈山是北地巨贾,他的近况,你得多问问。” “不算好,王蟾前日才递来信。陈山关停了不少矿产 ,连番打击之下染了风寒,连信都是他人代笔的。” 进忠心里一紧,脱口而出说道:“王蟾说话不尽不实,你不可尽信。” 看着卫嬿婉在他怀里倏地抬头,进忠懊悔自己这八年过的太安逸,混忘了与嬿婉之间总有一层矛盾在,连忙轻声说道: “他在京中置办房产可没避讳着人,光是那些宅邸就不是你能给得出的。他与陈山这份联系长达十几年,未必在北方没有产业。嬿婉,咱们的大事可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若卫氏真出了什么事情,你……” 卫嬿婉在房中踱步,来回走了几圈,冲进忠摆摆手说道: “你怕我舍不下这份家业是不是。陈山与王蟾之间,还隔了我兄长卫清泰。他这十几年一无错处,若说王蟾不可靠,怎么不见他提醒我?” 她到底与进忠相伴多年,不愿轻易拿这些矛盾寒了进忠的心,说话也斟酌着: “你也太小心,进忠,卫氏这一回顶多是亏损些银钱。只要前朝不把这些事情当作攻讦永琰的棋子,大事不会被影响什么。” 两人多年没吵过架,都克制着没把话说开。打永寿宫里出来,进忠陡觉眼前一片血红,原是今日的云彩如火烧一般,很像永琰出生那天的绚烂。 他一个人往宫外走去,觉着一起事情终于要到了结尾,又觉得这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嬿婉或许也有隐隐约约的预感,只是人心两异的隔阂该死地竖在他和卫嬿婉之间。 那流云去的快,逸散成一片玫红里合着深紫,在天幕冬日湖水般的深沉里逐渐化开。进忠走在紫禁城的街道上,黄土合着繁华处独有的烟火气钻到耳朵里,他有心再思考思考,却总有相熟的工匠跟他打两声招呼。 “陈爷。”有的人就这么喊一声,进忠便点点头致意。 他突然想起,嬿婉知道自己入宫前本家姓“陈”吗?这个问题无端端在进忠心里剌开一个口子,叫他心里的难受几乎到了顶。 他决定下次见卫嬿婉的时候问一问,但一直到开春了也没来得及把这话说出来。 春枝对进忠一直感恩,也存了仰赖进忠的分析挽救生意的想法,因此几乎知无不言。佐禄的那些产业在北方十分出名,一是工厂,二是钱庄。卫氏借着皇贵妃的名头,很容易地向官府借钱的方式先盖起来,等有了盈利再一点点补上前期的投入。 春枝言说不少亲贵便是用这样的法子去铺开厂子,国的钱还不上是常事。不过佐禄很少有这样的问题。 她话说的委婉,进忠愈发心慌。在矿产起来之前,佐禄的钱庄就已经成了气候,这有时补不上来的窟窿自然是拆东墙补西墙填上的。 眼下订单断了,这击鼓传花的游戏也玩不下去了。卫氏只怕不止是关停些产业的问题,钱庄的亏空也会牵扯出事情来。 “今年开春便旱,往日有些地方常有凌汛,今年竟然只是些许洪泛。” 卫嬿婉看着江水淼淼,河岸露出水位下降不久的湿土。慌了个把月,再坏的局势也很难让她继续惴惴不安。 “他们要用钱去补窟窿,这场旱灾岂不是来的正好。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依然来了江南,想是对这些事情不放在心上。” 进忠哂笑,这几个月他又在御前侍奉,看着皇帝与户部、兵部交流密切。发现国存粮可以勉强应付天灾,地方绿营的实力也较当年提高数倍之后,皇帝的心

逐渐放宽,依然要去江南向天下昭告他的太平盛世。 “怎么填补?”卫嬿婉没经手过这些事情,不禁发问。 “提高租子,从七成提到八成或者九成。聪明点的就春天借粮种,等着旱灾一起农民交不上粮食,只能掏干现银来赔。狠心的,提前低价囤积粮食,等到饿死的人够多了,无主的田地圈够了,再高价把粮食卖出去。农民没有现银便得卖了地来抵,连地都没有,便卖儿卖女。” 进忠看着卫嬿婉脸色越来越黑,又补了一句: “过几年进宫的小崽子里,说不定便有这样挨了一刀的。” “真是造孽。”卫嬿婉避开进忠的眼神不去看他。进忠无意诉说自己的童年悲惨,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 “洋人也在想办法找新的财路,十天半个月就要上个折子。皇上因此戒备着,天天批完了奏折才敢放肆一阵。” “仅是放肆?这时间虽然差了几年,水玲珑的本事依然跟前回一样大,除了恭妃与容妃,皇后娘娘都不知道皇上整夜整夜地做什么去了。” 卫嬿婉说起这事有些疑惑,继续道: “太后在凌云峰没来江南,皇后本该时时劝诫皇上才对。她不应该不知道,怎么竟然随着皇上胡闹?” 进忠脸色变了一变,那几分揶揄和笑意看的卫嬿婉浑身不自在。 “你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怎么?皇后对皇上没有一点夫妻情分,也没有一丝责任心了吗?” “我的好嬿婉,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进忠贴着卫嬿婉的耳朵,小声说道:“愉妃前几日还缠着皇后听《怜香伴》呢。进保不知情趣,得了粘杆处的消息也听不明白。” “你见多识广,听出她二人有金兰之谊,更有夫妻之情?” 卫嬿婉像见了稀世珍宝一样,眼睛亮的像宝石。想想如懿素日的刚直和愉妃淡然,一时突然忍不住,笑着埋在进忠胸前。 “她们……我怎么瞧得出来,海兰能把菩萨拉进自己的被窝里?” 进忠也没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说道: “什么荤话,粘杆处天天在背后盯着,愉妃敢做这些已经冒了风险。” 他低下头凑近了卫嬿婉,唇落在她的耳边呢喃道: “怕不是你想了,胡乱说别人。” 余下的话被堵住,化成旁人听不见的细碎动静,合着一波一浪的江水,把夜晚延伸地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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