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哼了一小段,刺猬和路过的风都安静地听着,舍不得打扰他,眼前的天色似乎提前变黑了,一名穿着金色连衣裙的女孩隐隐出现在刺猬眼前,她扎着马尾,肩膀上有一把透明的提琴,随着少年的哼唱胳膊有节奏地舞动着拉出优美的音乐来,她头上长长的黄色蝴蝶结飘带和裙摆一起轻微地飞扬,美得像一页童话插图。
哼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两个人仍然在回味刚才的旋律和那个撩人心弦的画面,风拍了他们一巴掌,反应过来的刺猬打破了这份宁静,“老大,天空城里植被是很少吗?那我们今天见了两次的那块大草坪是怎么回事?”
阿韧收回思绪,目光渐渐回神,“天空城里植被确实不多,那块草地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不算是草地,那下面都是金属,土壤很少,表面上种的草也半真半假。马车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碾在上面,就是因为真草很少,大部分是为了美观,机器填的假草。”
刺猬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坐在马车上没有闻到草的味道,好可惜,如果能闻到大自然的味道就好了,我还挺想知道干净的蓝星草地是什么味道的。”
阿韧看着树林,眼眸再次暗沉下来,“伽本帝国在一百年前污染了海洋,巨美玛也是在大约一百年前科技突飞猛进,带领整个蓝星进入科技时代的,只不过这次进步导致了绿植的严重退化。它们一个弄脏了蓝星的血管,一个让星球的肺皱缩,污染什么的接踵而来。”
刺猬有些迷惑地挠着头:“海洋是血管?那肺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形容啊?”
阿韧无奈地看着他,他产生了一个挺不礼貌的的疑问,这只刺猬难道真的一点都没念过吗?
看来他刚才没对自己撒谎。
“海洋里的水被蒸发以后会变成雨水降落到地面上,我们这颗星球之所以被叫做蓝星,就是因为海洋占了相当大的面积。海洋是水循环的主要部分,所以说它是血管。肺就是森林,进行光合作用提供氧气的主力军,可是城市金属化导致全星球的绿植数量大大缩减,没有氧气的话,不止是人类,很多生物都会面临生存危机。”
刺猬有些烦躁地乱抓着头发,把出门前整理好的发型盘成了鸟窝,“你说这些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该生活还是得照常生活,我们总不可能因为这些就不住在这颗星球上了。还能住不就好了,干嘛要说这些?”
阿韧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一只平凡的蚂蚁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一群就不一样了。刺猬,巨美玛正在带领人类摧毁这颗原本美丽的星球,再过几百年,我们的那些孩子们会不会连天空原本是蓝色的,花是有香味的都不知道?”
刺猬放过了他头上那顶可怜的鸟窝,他看着树林,奔着心不烦的目的,干脆把眼睛闭上了,“人嘛,本来就是贪婪的,对于科学什么的研究是不会停下来的。我虽然没念过,但是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不是就意思科技和生态我们只能要一个?”
阿韧知道他看不见,没有点头,直接说道:“大小姐说过,人类的优点和缺点一样,就是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
刺猬睁开眼看向阿韧,少年的面部轮廓仍然保有最后几分尚未脱去的稚气,青涩中带着分明棱角的脸庞上那双本该明亮透彻的眼睛里积满了沧桑,看起来又沉闷又重。他察觉到了刺猬的视线,但是却没有转移目光,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城市金属化的后果就是蓝星上大部分自然土地都会被金属化,当脚下的泥土全部都被冰冷的金属砖块替代时,刺猬,你觉得自己的心还能感知冷暖温度,还富有同情心吗?”
刺猬的眉毛皱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严峻,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能。我一直都觉得金属看得太多了,人的心也会变成金属的,如果全世界都金属化了,我们离死也不太远了吧?”
他说的死是灭亡,阿韧听懂了,他看向眼前的树林,这种绿色看一次少一次了,“碳基生物离不开非金属的元素,但是天自无绝人之路,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们已经被转成硅基生物了。”
刺猬又懵了,下意识要欺负他的“鸟窝”,他疑惑地看着阿韧,少年却没有多解释,而是转移目光看向远处的操场,口气变得悠远,“人类正在走向一片金属沙漠,游戏圈子里的人们给它起了一个说法,叫——”
他回过头,“赛博。”
刺猬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正,听了这么半天我只听出来一句:蓝星要完了,我们也要完了。”
阿韧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还早着呢,别现在就说丧气话,就说眼前的,我相信我的祖国在暗地里守护着这颗蓝星。”
回忆追溯,个子还只有半根甘蔗高的阿韧陪着从祖宅出来的金枝在地上城闲逛,看着拥挤到过分的地面建筑和在其中生活的人们,少年打从心底感到他们活得有些可怜。
前方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准备登上自己的胶囊,旁边的商店里一位老人恰好神色匆匆地走出来,老人家手里抱着一捆新买的菜,另一条胳膊上还跨着一个蓝色的小包,似乎是急着找不知道跑到哪里玩的小孙子。他佝偻着身子,脚一跛一跛的,眼神似乎不太好,眯着眼睛一直往前赶,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辆胶囊,于是擦身而过的瞬间老人的胳膊撞到男人的车门,怀里的菜撒了一车门后又散在地上,像零落的礼花碎片,老人护着手里的包,疾疾地跌了几个趔趄才勉强没摔倒。
男人皱着眉,看着老人的表情嫌弃得像自己被什么很脏的东西给碰到了。他拍了拍根本没被菜扫到的西装,然后“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的车玻璃,上面黏着一片叶子,还有一些菜叶子留下的水渍,一擦就能弄干净。
但是男人没有那么做,他不理会老人不断的道歉和解释,还把要上前擦干净车玻璃窗的老人家一把推开,动作粗鲁凶悍,根本没有顾及他颤颤巍巍的身子和不利索的腿脚。这位“土财主”掐着腰,板着一张横肉堆叠的脸,以自己住在天空城,身份“高贵显赫”为由,用难听的话贬低了好半天这位可怜的老人,随后发泄够了,路人的目光也吸引了不少,才开着车扬长而去。
胶囊的轮子从撒了一地的菜上碾过去,“土财主”开车之前根本没有给老人留下捡起来的时间,也没有考虑这位老人是不是还有钱买第二次菜,他全程高傲得像鼻孔长在了发际线上,表示地上城的老鼠就连说出来的道歉也恶心死了。
阿韧不高兴地看着那个男人越开越远的车子:“老人差点摔倒的时候他明明可以伸手捞一下,可是他躲了,而且要是他提前拦住,老人不会撞到胶囊。”
因为生气,他的脸颊鼓了起来,像要准备吐泡泡一样,“而且那块车玻璃就没怎么脏,一擦就干净了,那个土豪就是假干净,故意显摆自己的地位!”
金枝没回应他,她走进老人出来的那家商店,重新买了一把和老人刚才弄丢的那些相同的菜,等店主简单给菜包扎的工夫,她看了一眼外面蹲下身子捡菜的老人,老人旁边有一道明显的车痕,是刚才那辆胶囊留下的,她顺手在助理上点了举报,“那个大叔非法停靠了,胶囊是不允许离建筑物这么近的,所以老人其实是在正常的人行道里走,一定要说错的话是那个车主的错。”
拿好菜,金枝走出门,又蹲下身看着老爷爷,把新买的菜递了过去:“爷爷,我用这些和你换好不好?我家的羊驼该喂了,这些坏掉的菜刚好可以喂它。”
老人恍惚了一下,确认金枝真的要交换,他加快速度把地上的菜都收拾了起来,并且拒绝了阿韧的帮忙。收好菜,老人回到旁边的商店里把菜都洗干净才交给两个人,上面一个泥点也没留,走的时候,他频频回过头来道谢,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那是感激的笑容。
“老爷爷买的菜里有藕和木耳,这些东西现在很贵,按地上城的消费水平人们一两个月才能吃到一次。”阿韧抱着从老人手里交换来的菜,金枝冲他眨了眨眼,两个人默契一笑,夏候府里其实根本没有羊驼,也没有能吃草的动物。
少年目送着老人走远,脸颊再次鼓了起来,“这一切都怪天空城!如果没有特别造出来那么一座城,大家都在地上生活,那些人就不会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欺负地上城的人。”
他小小的刀眉一起向内倾斜,奶味十足的脸蛋上颇有几分凶凶的感觉,“大小姐,共和国为什么要建造空中城市啊?你和夫人总说是因为地不够,地不够别让人们生不就好了?这样子不就相当于把地上城的人们当成畜生了吗?就像刚才那个人。可是凭什么?!这里就连雨水都是上面的废唔……”
金枝急忙用双手捂住他的嘴,女孩踮着脚,皱着眉,小声说道:“笨蛋,都说了那些事是偷偷告诉你的,别在其他人跟前瞎嚷嚷!”
她松开手,少年的朱红色的眼睫垂下来,语气低沉难过:“可是听说我们的国家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人们都是平等住在地上的。”
金枝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转而双手捧起他的脸,黑珍珠般的眸子无比认真地盯着他,“阿韧,永远相信你的祖国。大人们做事肯定比我们考虑得更周全,所以要相信的你祖国,跟我一起!”
脸颊上传来的清香和温度让他愣了愣神,随即阿韧用力点了点头,“嗯!”。他相信大小姐,大小姐说的,他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