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奥里亚听见了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说:“有事你跟说我就行了,写什么呀?”
碧琳达说:“写上省得忘了呗,反正纸就在这儿。”
艾奥里亚一听,对呀,怎么纸就在手边,难道她一直在写东西?在灯光昏暗又颠簸的公共汽车里写什么呀,真奇怪,他放下手,转过脸来看。
碧琳达手里拿着自绘的地图,搁在膝盖上,艾奥里亚看到,只当她为今天的游玩留个纪念,不知为何要在车上画,弄得眼睛通红,他没好气地问:“这图非得现在画吗?”
“当然喽,要不你回去路上怎么用?”碧琳达回答,瞧见艾奥里亚的表情,又说,“好啦,不要一脸怨气地看着圣域,虽然它不是一个好地方,可是你还没复命哩,所以得回去一趟。”
艾奥里亚从未享受过路痴的待遇,惊奇地睁大眼睛,说:“呃,给我画的……”
他想起,从乌克兰回来,确实有复命这回事,看样子碧琳达知道他的不少事情,不过,什么叫“回去一趟”?
他澄清说:“我是常住圣域的。”
“以前是的。”碧琳达仍然以为艾奥里亚方才的一脸怨气是因为看见了圣域的地图,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看见了她在做十分费眼的事,于是说,“不过你既然讨厌那里,复命之后离开也不妨。”
艾奥里亚坚决地说:“不可能。”
碧琳达一脸的问号,心里想着米罗的话,说:“只是没按时复命不可以乱跑吧,难道名正言顺地辞职也不行?”
艾奥里亚沉默片刻,说:“如果我离开圣域,有一件事的真相我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
他难得就此事说这么多,只因这少女已经听说了,而且没有需要他戒备的心机。
“啊,是‘艾俄洛斯背叛事件’?”碧琳达脱口而出,因为人们说起的时候是这样称呼该事件的,她一时没去想称呼所带的褒贬色彩。
“原来你也相信。”艾奥里亚平淡地说,不感到特别意外,早就习惯别人的态度了,所以他一般是不谈及此事的。
碧琳达也意识到照搬“背叛”的说法有问题,说:“我是听大家这么称呼那件事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除此之外她就无话可说了,因为根本没有好好想过。她只知道艾俄洛斯是个会做点慈善的显贵,在富人区不算罕见,比起吝啬鬼来自然好,但也没有特别的好感。要是艾奥里亚不说,她可想不到他会为此事留在圣域,“亲兄弟”并不是一个能让她自动联系到某种特定情感的符号,因为她对自己的弟弟只有忌妒。
碧琳达自觉这句辩解毫无用处,郁闷地低下头,凝视着膝盖上的圣域地图。
突然间,握在碧琳达手里的地图噌地一下被抽了出去,她还来不及本能地抓紧,这张纸就同垫板一起完好无损地被夺走了。
碧琳达马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跟刚才伸手被抓一样,艾奥里亚的速度比她快太多了,她奇怪地问:“吓,干吗?”
艾奥里亚把垫板递还回来,仍拿着地图,说:“这个不是要给我的?你就别再看它了,很伤眼睛的。”
先阻止再讲道理属于他的作风,大概狮子座的天性就是如此强势。他对陌生人自然会收敛一些,而熟悉的人反正不会误以为他有敌意,顶多一头雾水,就像碧琳达现在的样子。
“喔……”碧琳达才明白他的意图,呆了一会儿,又问,“画成这样就行了?我不知道你的住处在哪儿,还没画上去。”
艾奥里亚看看地图,笑了一下,说:“你连白羊宫都画了,我家很好找了。”
“咦,你住在白羊宫附近?”碧琳达奇怪地问,她想方设法去人马宫的时候,曾在那一带转悠了好一阵,并没有见到住宅区。
艾奥里亚说:“放心,我进了圣域就不会迷路,待了多少年了?我只是忘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早先的记忆反而特别清楚。”
说着,他想起刚才的梦,不禁黯然失神,那场景以及痛彻心扉的感觉真是太清楚了,简直跟当年正在经历时一模一样。
碧琳达见状,能猜出艾奥里亚在想哪件事,那无疑是一桩无奈的事情,但是至少,她觉得应该纠正一下自己的口误,就说:“刚才我真的说错了,你不要以为又多了一个听信传闻的人。”
艾奥里亚望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说:“你信了也没关系,你又不认识艾俄洛斯,总不能没来由地帮他说话吧。”
碧琳达说:“那倒是。可是,如果我认识他——不,一般的认识也许不够,如果是近亲的话,了解他就会比了解教皇更容易,自己直接判断他是什么人,反而比听教皇说的更准。”
艾奥里亚非常惊讶地转过脸来,眼睛和嘴巴张成三只圆,教皇的话可是大众奉为圭臬的。
隔了一会儿,他说:“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看,特别是在雅典。”
不言而喻,教皇的话就算不是全世界公认,至少在雅典娜庇护下的城市是通行无阻的。他甚至怀疑碧琳达说的不是真实想法,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开心——是的,如果她说的是心里话,的确令他惊喜。
碧琳达平静地说:“我知道,教皇的威信很高,可是,那是千千万万跟我一样只能远远看着他的人对他的信任,增加不了多少有用的信息。”
她思考过一会儿,所以跟原先不同,能有头绪地表达一些想法了。且不说这些想法离经叛道,在旁人看来更诡异的是,她没有一点叛逆或标新立异的神气,仿佛所言之事本应如此。
艾奥里亚若有所思,他在这方面没怎么想过,因为这个或是任何其他置疑教皇的理由说出来都注定会碰壁。
碧琳达问:“不应该这样吗?”
艾奥里亚笑,说:“我倒没想过应该怎样,相信谁就自然地相信着。”
碧琳达轻叹:“这么信任吗?居然不需要想。”
艾奥里亚又说:“我只听到过应该不疑不惧地贯彻教皇的指示,因为他是雅典娜的代言人。以往,凡是没有恶意的朋友,都不跟我提艾俄洛斯的事,他们知道我不想听‘应该’。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哥哥的遭遇有什么不满,个人感觉只适合自言自语,在哪里都不是通用的理性语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再笑,那种处境相当压抑。
“不疑不惧地贯彻教皇的指示……”碧琳达疑惑地念着。
虽然圣域教皇在雅典市民的心目中也是神圣崇高的,但是人们自发地景仰他就足够了,战士则必须便于指挥,因此圣域营造的氛围更强调无条件的服从。在碧琳达这样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看来,就更加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