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没想过。 大清已经亡了,人人平等,她拿不来当家主母的款儿,也没觉先抛出橄榄枝有什么不对。 “也许吧,可能我是有点讨好型人格。” 或者说是受虐狂。 就像嫂子无端针对她,她没想反击,也是希望化敌为友,或者直接逃离。 “那你来讨好我,以后不用再讨好别人。”沈林轩说话间,已牵起她的手。 穿过庭院草木,一直到了门口,坐上小汽车,带她去听戏。 夏日悠长,戏园子闷得慌。 沈林轩提早叫跟包拿了内部票,阁楼上的包厢都坐满了,实在挪不出来。 但还是给了沈老板这个面子,匀出了一张头排茶座儿的票。 “有个哥哥在梨园行,坐这儿是不是跟回家一样?”原本想跟老婆嘚瑟自己的人脉,和交际能力,让老婆看名角儿的戏,还能坐第一排。 不过想到,她坐任何位置,都是家常便饭,便觉索然无味了。 以前庆幸,跟蒲兄是同行,自己没错过冉冉。 现在卸磨杀驴,又觉蒲兄碍事,带她吃过、玩过、见识过,让自己显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冉冉,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那等目不识丁的乡下妇人。” 蒲希冉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经输给胸无点墨的乡下女子一回了。 本以为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能扳回一局,难不成又要重蹈覆辙。 那等旧时代走出来的鬼魅,到底哪儿好。她想不出。却起了自虐的心思。 若她在乎的男人,都爱这一种,她去学习,未尝不可。 抿唇笑笑,同他道:“并没有呢。其实我站边幕的时候比较多。” “噢,那也是,你也得帮你哥哥,在后台打杂。”沈林轩这回不用她费心解释了,已经十分贤惠地帮她解释了。 台上的角儿已然开腔,戏园子里人多,气味不好。沈林轩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从前不觉得,现在有了牵挂和软肋,莫名想给她最好的。 就像下雨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她撑伞。 从跑堂的那儿要来一把蒲扇,还被跑堂的稳稳看了一眼。 沈林轩拿着扇子,缓缓给她扇着风。 “别打扇了,我担心你待会儿要手酸。”蒲希冉同他说着话,眼睛却是始终盯着戏台。 “不要紧,我又不是那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生。从前在台上从早站到晚都不累。”沈林轩说。 蒲希冉就在阵阵清凉中,惬意地看着台上的美人。 直到戏演过半场,跑堂的再次回来,这回没空着手。 不光往返,且手里捧着一大只果盘,搁在他前面。 直接弯下腰去,蹲在沈林轩面前。 不知是怕挡到身后人的视线,还是为表恭谦。 开口说:“沈老板,我们东家让我送个果盘来。都是在冰窖里镇好的,现切开。不知合不合您口味,还望您别嫌弃。” 沈林轩不敢动,只冷眼旁观地打量着对面: “吃了是不是得给你们签卖身契啊?” 跑堂笑得一脸狗腿:“沈老板您说哪里话,这果盘里没砒双。只是想让您待会儿留下来,给后台那些小角儿说说戏。要是能得你指点一二,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沈林轩没给他们面子:“我是出来消遣的,你们东家倒是着急抓劳工,不愧是生意人。这个果盘我收下,就算给你们东家面子了。” “欸,成!您笑纳。”跑堂的起身时,腿已有些麻了。 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好在最热闹的当数戏园子,二人交谈,还没捡场的声儿大。不至于影响旁人。 沈林轩喂着老婆吃甜瓜,耐不住身后的跟包又在聒噪: “爷,奉天老总邀约,给他母亲七十大寿唱堂会,推脱不得。您无论如何得给这个颜面,咱们下个月,得往那儿走一趟。” 军政界惹不起,不似商贾那样好打发,黑邦在他们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沈林轩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这个头: “好吧。既是我先头答应过的,为了沈家班往后的生死存亡,也不能出尔反尔。” “得了。”跟包捏了一把汗,就怕沈老板任性起来,六亲不认,忙哄着: “您也知道,老总的高堂就好您这一口,你唱一场,估摸她连多年的病都治好了。您要是不去她这天天牵肠挂肚,要是一
命呜呼了,咱们可就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行了。”沈林轩懒得听老婆以外的人拍马屁,跟随从只说正事,公事公办道: “去奉天前,在北平怎么也得再贴一场。就在月底吧。” 不然只怕北平戏迷,以前说他为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这回直接骂他祖宗了。 “月底…”跟包将这个月贴戏的几位老板,在脑海中过了一过,忽地想起来,忙提醒道: “月底是傅老板贴戏。不过想必也不要紧,咱们正好跟他打擂台,杀杀他的锐气。爷必不会输。怹家买通报馆,愣是将他抬到了四大须生第二位,有本事再买通戏楼,有多少钱也不够他造的,赚得没有花的多。” 蒲希冉味同嚼蜡地咀嚼着嘴里的甜瓜,汁水溅了满口,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还说我是小孩。”沈林轩同跟包说着话,还不至于像跟她在一块时忘乎所以。没那么专注,仍留了半分心,在她身上。 抽出帕子,替她掖了掖嘴角。 蒲希冉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嗫喏道: “夫君,你还有好多面孔,我都不曾见过。才知道,你干正事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唬人的。” “你就是我的正事。”沈林轩不光说,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拉着她的柔荑,放在自己掌心,旁若无人地回头、继续同跟包吩咐了下去: “不,避开傅老板,我无心跟任何人打擂台。他有他的打算,我也有自己当行的路。他愿意理解成我怂了也好,觉得是我君子行径也罢,随他吧。” “不,爷,您想想。一来咱不会输;二来可以借压倒他、在北平站稳脚跟;三可以报四大须生评选失利之仇;四正好咱们也要贴戏了,不算踩着他上位。”跟包语气有几分急切,句句肺腑。 反正沈老板又不准备回上海滩了,那在北平有一席之地,至关重要。 “爷,您到底是在顾虑什么?” 沈林轩从来不是做事瞻前顾后的性子,纯粹是懒得这么干。 只忽然起了逗逗小娘子的心思,问向他的贤内助:“你说,我要不要跟他打擂台?” 如果不是刻意的,其实也没必要故意避开。 但她还是说:“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打擂台不如自己随心贴两出戏。” “是吗?你是怕我输?”沈林轩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又发觉自己看不懂她了。 若她撺掇自己,他会继续懒散、不放在心上。 偏她百般阻挠,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不是,是怕他会输。”蒲希冉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北平的戏迷,已经看惯了傅家的玩意儿,对沈林轩自然新鲜。倒未必是艺术上分高低。 也许傅云亭往后会赢很多次,但这次必输。 他是个骄傲的人,她不想看他失意沮丧。 意识到失言,忙找补了回来:“你初来乍到,根基浅,不似傅家树大根深。我怕他输阵又输人,以后伺机报复,给你穿小鞋。” 沈林轩意味不明地笑笑,还当是什么。 原本握着她的手僵了僵,又恢复如常,有几分不羁道: “怕什么?我要是被吓大的,今天都不可能从十里洋场,走到四九城。再走到你身边。” “可是我会担心啊。就像我哥哥在外面到处跑码头,他总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性子,今天跟人动刀动枪,明日打死了人,他是舒坦了,成就了自己的侠义,可我嫂子会担心啊。他既愿意搞江湖气那一套,干嘛要娶妻坑人,让我嫂子日夜悬心。”蒲希冉忽然有几分烦躁,抽回自己手,语气有几分不好地说: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还问我做甚?逗人很有趣,还是我是狗头军师。” “别气别气,这不是闲话么。是我嘴笨,今晚罚它不吃饭。不,三天不吃饭,水也不准喝。”沈林轩揽过她的腰肢,又细细哄着。 回头给跟包使了个眼色,不耐道:“说了不贴就不贴,这个月都不贴戏了,等从奉天回来再说。滚吧。” 北疆一直不太平,戏迷是怕他死在外边,在他死前也没一饱眼福。 要骂他祖宗就骂吧。 “又拿绝食威胁我。”蒲希冉知道又是自己无理取闹、还倒打一耙了。 有意控制,没要他台阶,便自己下来了。 同他咬耳朵、打情骂俏:“罚你这个月不准亲我。” 沈林轩惊诧。 “这也太狠了,换个家法。” <
r> 对于才开荤,正在兴头上的毛头小伙子,让他把这份瘾戒了,那不是比死还难受。 “娘子乖,我下个月就得走了。你要是真这么苛刻,我会误以为,你在为谁守贞。”他不过信口胡诌,却见她脸色变了两变,从微讶到底气不足,最后忽又变得恹恹,好似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夫人,是我不愿意,刚成亲,就要分开这么久。”沈林轩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也没多心。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想试探一二:“这回外出,你想与我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