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拍的特写镜头结束，戎真和程朗同时结束胶着的对视，在工作人员的帮扶下，程朗长腿一迈，先从高台上下来，转身向戎真伸出手。 戎真俯视了他半秒不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他握紧了她的手指，戎真一只脚刚刚踏实，程朗的手适时地放开。 深夜的摄影棚内灯火通亮，冷风一吹，围观的林小园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给戎真披外套，不禁发自内心赞美道：“真真姐，你们演的真好。” 台词到位、眼神细腻、打戏流畅，林小园虽然无法专业分析戎真和程朗的演技有多好，但她看多了唱跳舞台，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她觉得他们太有感染力了。 当着一大帮人的面演感情戏其实并不是件唯美的事情，但就是在这样安静谨慎的氛围里，那本若有似无的暧昧更像一把被拉紧了的弓，张力满满、蓄势待发。 萧瑟的秋夜，林小园回忆起了多年前那个炎热的暑假，她和朋友路过电影院看到《重山》的海报，心血来潮买了票。 荧幕上，阿山和小小手牵着手往前跑，身后是一片烧的火海，两个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彼此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直到跑到了尽头的海岸，额发汗湿，喘着气，亮晶晶的眼里是狼狈的对方，脸上有疲惫和劫后余生但仍然不敢放肆的笑。 夜色深沉，水面波光粼粼。 小小盯着阿山，突然轻笑出了声，露出略有恍然大悟的神情：“你……” 已经是警察线人的阿山有一丝慌张，不自觉更握紧了小小的手，勉强笑着回问：“我什么？” 小小仔细地观察了他几眼，最终只是淡淡笑着摇头，轻轻抽回手，但立刻被阿山抓住。 现实里，戎真面无表情地捧着一杯热水啜饮，还没出戏的林小园继续说着：“……电影上映今天拍的这段一定会成为名场面，就像《重山》码头那段一样，可惜……” 林小园及时停住了嘴，眼神偷偷在场内巡逻了一圈，不远处程老师在和摄影老师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她们这儿。 戎真嘴唇含着纸杯杯沿，抬起眼，以眼神询问：可惜什么？ 林小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就是……”迎着戎真的注视，她硬着头发，越说越小声，“就是……没有吻戏。” 戎真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林小园脸颊飞红。 刚毕业的小丫头片子脸皮果然薄，戎真悠哉游哉地想，不禁逗，逗一逗脸就红了。 她还能因为区区吻戏感到冒犯？笑话。 就是床戏她也能真枪实弹地上。 热水凉了些，刚好能喝，胃里暖了，人也舒服了。 当然，如果没有亲热戏更好，总之一切为剧情与角色服务。 雀钗和沈儒之间好比雾里看花，可能两人决裂那天都没有看清彼此的心，触摸尚且越界，更何况一个吻的重量。 这两个角色之间重要的感情戏不多，只有两场，这是第一场。 但戎真明白林小园的意思。 拍《重山》那会，虽然她和程朗关系并不太和谐，但实际拍起戏来是比较顺利的。这一次时隔多年，又虽然她还没有准备好二搭，但他们之间依然有一股无言的契合，他们彼此总能很自然地接住对方的戏，即使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也知道这是一件对任何一位演员来说都是强求不来的好事。 戎真回想起刚才的拍摄，觉得真正的她和程朗像两只蜗牛，在微芒之间用感觉的触角沉默地感知对方。 睡前戎真拿小号刷微博，混乱的时间线里，再一次刷到了前几天剧组用于宣传的路透。 其中有一张照片光线很好，修出了胶片的质感，姜明雪和凌宇杨在前面像扑蝴蝶似的玩闹，后头她和程朗站在一棵绿色的树下，程朗微微躬身低头，像是在认真听她说什么。 戎真对这张照片的出处毫无印象，程朗说了什么，戎真也想不起来了，估计就是开拍前互相又对了一下台词，不然她总会记得。 因为她和程朗拍《重山》时有一张类似角度的剧组花絮照，所以有网友拿这两张照片做了对比。《重山》的那张照片里她裹着羽绒服站在台阶上，以至于一身单薄西装的程朗要仰头看她，两人身后是沉静的大海，也就是码头逃生的那场戏。 一张阳光灿烂，一张月色如水，配上当下热门的怀旧风，评论区感慨纷纷。 当时徐曼君还挺满意这两张照片的热度：“我说了吧，话题度满满。” 戎真在意的是，自己已经入行久到够回忆杀的年头了吗？ 下滑刷新。 ——蹿出了程朗的微博。
戎真的这个小号是她刚上大学时注册的，她没主动关注程朗，是后来被买粉的。彼时她已经拍完了《重山》，想了想没取关。 程朗在十二分钟前分享了一张今晚片场的照片，没有配，黑白色调，是他认真观看监视器的侧脸抓拍，而戎真一眼抓住了照片角落里的自己，叼着纸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愣，双指放大仔细观察一番后，松了口气。虽然表情呆滞，但仪态还可以，而且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但这是谁拍的照片？ 可恶的家伙，发有她的照片居然不给她审核？ 在一众粉丝的评论区里，戎真默默留了一个死亡微笑的笑脸。她忽然也很想报复性地发一张照片，但在相册里扒拉了半天，没有一张合适的，只好作罢。 这天晚上，戎真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见了自己刚出国的事情，梦见了这些年拍戏的日子，其中也包括拍《重山》时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林小园的话，她梦见了那片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海。 她的小助理可惜《泓影》没有像《重山》一样有一段烈火如潮的吻戏，却不知道小小和阿山之间并不是只有码头那一个死里逃生的吻。 一共三个吻。 初吻是在两人又一次因为笨手笨脚而被毒打之后。 幽暗的禁闭室里，瑟瑟发抖的他们彼此依靠着，阿山把小小楼得紧紧的，扯着开裂红肿的嘴角傻傻地说笑话试图逗她开心。他们的愤怒和痛苦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被磨平，磨平的岩石被泪水研磨，纯洁的爱意在相互支撑的陪伴中轻轻萌了芽。 不知不觉间，唇齿笨拙触碰，柔软地在对方唇间烙下了最懵懂青涩的痕迹。 这个吻之后，小小忽然决定改变这一切，她可以去偷、去抢、去盗，但不要数不清的拳头再一次地落在自己和阿山身上，两人之间却从此出现了隔阂。 阿山依旧会被团队里的其他人伙同起来围殴，一次他伤痕累累地逃到狭窄脏污的小巷子里，小小用了好长的时间才找到他，她冰凉的手指轻轻触摸他脸上的伤口，在小小的唇间，阿山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后来他们一警一匪地装模作样，试探与猜忌藏匿于每一个下压警帽和拨弄发丝的动作中。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烧毁了所有赃物的大火，小小理清了一切，回望着阿山的眼睛，看他似乎还在试图隐藏的慌张，她好久没有轻松地笑了，反握紧他的手，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将会面临的惩罚。 三场吻戏并不是按剧情顺序拍的，吴明超觉得戎真和程朗刚认识还不太熟悉的状态，恰好比较贴合小小和程朗后来逢场作戏的感觉。他想得很美，即便知道这给戎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却期待鼓励她化压力为动力。 戎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从指挥运货的有条不紊，到发现起火后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微表情处理，再到认出把自己救出火海的人原来是阿山时的惊喜，以及海风里艰涩缠绵的拥吻——“她就是小小。”吴明超这么说。 连第一次拍吻戏都能一条过的代价就是戎真在程朗房间里熬了大半夜。 各个场景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穿插，她仿佛灵魂出窍般以第三视角，看见了拍摄前夜焦虑得睡不着的自己，在灯下反复地读剧本，最后视死如归般地敲响了程朗的房门。 那时的程朗和前不久一样，一开始也是堵着门不让她进去，不同的是，他看见她手上的剧本，清楚来意后毫不客气地调侃她，但她因过度紧张而严肃的态度，反而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梦是没有声音的，只是播放着两人一遍遍地过台词的画面，她慢慢放松地进入了状态。 她本来还想练习吻戏，但被程朗拒绝了，游离在外的戎真记得那时候她说程朗假正经，程朗冷笑不语，赶她回房间——她清醒地判断出梦里她强吻程朗未遂的片段是记忆的凭空捏造。 电影删减上映只保留了码头的吻戏，而剧组上下都没有向外透露另外两场吻戏的存在。 戎真讨厌“荧屏初吻”这个词汇，但绕不开荧屏初吻对象是程朗的事实。 而荧屏之外，更大的秘密是她的初吻对象依然是程朗。 她确实强吻过他，但是是在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