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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子何嗣音

正午,咸阳城内艳阳高照,酷热难当,街上行人稀少。 城东,一处酒肆背阴而建,四面通风,颇为阴凉。 两名中年男子正坐在角落里喝酒。一人身形矮胖,皮肤白皙,左腮上长一颗黑痣。他对面的人身量瘦削,头发花白,下巴上留着一把胡子。 店小二一眼看出这两人是有钱的商人,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 酒肆里正喧闹,桌与桌之间稍有距离,所以食客互相之间也听不清楚。他们似乎是多年好友相聚,热热闹闹地叫了一桌酒菜,示意店小二不用招呼,就不紧不慢地聊起天来。 如果店小二听清了,一定会吓得摔了手里的酒壶。 “李兄,回去请禀告丞相,如今秦国两线开战,已经渐有疲态。我已经让人帮着秦王散布了些民怨,想必他不久就会听到了。”矮胖商人说完,向对面的人嘿嘿一笑,倒像个淳朴的农人。 对面的胡子老头为他倒上一杯酒,作势敬酒道:“张兄大才。我齐人之福。上次楚太子离秦一事,王上甚为惊喜,没想到先生几个月就能让秦楚断交。” 姓李的矮胖商人挠挠头,又憨厚地一笑,道:“楚太子一事,是我齐国国运兴隆。我的确找了几个门客去说了些秦国的坏话,可真没料到他会鲁莽到当街杀人。惭愧惭愧。”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拱拱手。 胡子老头又问:“张兄不必谦虚。听说那渭阳君要回了李兄的行商许可?难道是他有所察觉?”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据我推测,是我送他的舞姬里有人进宫得宠了。估计是渭阳君被宫里的贵人训斥了,连带着我倒霉。倒不像是发现了。”他沉吟了一下,说:“我换了个身份低调了两月,也没发觉有什么动静。想来应该无事” 矮胖商人边说着,边夹了一箸鲤鱼放进嘴里,边吃边感叹:“这黄河鱼也不过如此。还是我们海边的鱼肉质鲜美呐。” “张兄辛苦,务必小心保重。丞相此次特别让我前来,为先生送些金银钱财疏通买卖。丞相说等此次战事结束,就诏你回去复命,面见王上。等回了临淄,还怕没有新鲜鱼生吃吗?”说着又给对面的人倒一杯酒。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看起来老友相见,相谈甚欢。 正说话间,外面乌云聚集,天色转暗。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乌云,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一场暴雨浇灭了酷热。 锦绣宫里,骊姜跪坐在阁楼的软垫上,看着雨水从房檐上倾泻而下,像一道珠帘。然后连接它们的丝线断裂,水珠一颗接一颗打在青玉色的阑干上,蹦下阁楼去。 “滴滴答答”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宫室。宫人轻轻走进来,点起了火烛,烛光驱散了因为雨天早早暗下来的天色 骊姜毫无察觉。 她仍在禁足,每天过得十分无聊。 秦王繁忙,隔几日才来看看她。红霜因为呛水严重伤及心肺,还在休养。绿染和卫常两人轮流教她认字。不过他们也都只是粗通墨,日常用的那些字也全都教给她了。 秦字偏旁固定,又去掉了许多异形异构的字,因此相对整齐统一。半个月多以来,骊姜学认的秦篆的字数倒是比前两个月加起来都多。于是她开始学写字。 现下她正握着笔看着窗外发呆。 听到有环佩声叮当作响,骊姜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到秦王已经走进来,额前发丝上还带着几滴水珠,正坐在对面的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正要起身行礼,赢则却先越过案几拉住她的手,自己也转头看着窗外。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 屋内烛火摇晃,烛光照在对面人的侧脸上勾勒出柔柔的光晕;窗外,阑干上的水珠偶有蹦到窗边,带来一丝水汽。屋子里静静地,只有烛火偶尔跳跃,发出“噼啪”一声。 不一会儿,雨声渐小,天色也亮堂起来。 赢则转头笑盈盈地看向骊姜,伸手去抹她的嘴角。 骊姜本能地要往后一躲,被赢则半直起身拉住:“别动。” 赢则就这么越过案几,拉着骊姜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在她嘴边蹭来蹭去。 等他憋笑坐下,让宫人拿来镜子,骊姜才发现原来自己嘴边“长出了胡子”。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反问赢则:“王上为什么给臣妾画了胡子?”说着以手捂心,作悲伤柔弱状,“难不成是喜好男色?看上哪个美男子还得不到?” 对面的人噎了一下,忍不住又笑起来说:“美人实在是误会本王了。本王刚刚是想帮你擦掉,谁成想好心帮了倒忙。” <

r> 骊姜越看他越像作弄人得了逞的猫,只好自己起身去洗脸了。 她回来时,赢则正坐在她的简牍前,拿着笔一字一句地写些什么。等她走进,赢则递到她面前,竹简上已经写满了字。 “手如什么什么,什么如什么,齿什么,笑美目兮”骊姜瞪大了眼左看右看,十分挫败。 赢则收回竹简,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脸。“看来骊姜姑娘还需要努力呀。” 说罢自己拿起竹简来,摇头晃脑地读了出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伸手去捏骊姜的脸,“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我看王上夸我是假,嘲笑我是真。”骊姜看着赢则伸来的手,作势要咬上去。 赢则赶紧飞快地收回去,另一边手臂一展把骊姜搂住,闷在自己怀里:“怎么好好地还会咬人?小狗变得吧你。” 骊姜不甘示弱,想伸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只好用头使劲在他怀里蹭,边蹭边说:“王上我错了。” “还咬人吗?”她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不咬了。”她闷闷地说,心里又补充道,才怪。 赢则放开骊姜,见她额前碎发已经散乱,自然地抬手给她拢了拢。 骊姜心里一动,马上低下头手忙脚乱地自己整理。 秦王赏赐她金玉绫罗如流水般从不手软,宫里的眼睛嘴巴都将这些作为她受宠爱的凭据。然而在赢则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里,骊姜才感觉到他露出的一丝真心。 她常常害怕自己会逐渐沦陷在这些温柔里。有时又自怜地想着,放任自己沦陷又怎样呢?难道她还有别的可选吗?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她抬头向赢则柔柔地一笑,靠着他撒娇道:“求王上教我。万一王上以后给我写信,我也好认得。” “我们离这么近,哪里用得到写信。有事让卫常传个话不就好了?”赢则这么说着,却拉着骊姜坐在案前。 “那王上公务繁忙,臣妾可以把想说的话写下来等王上来看嘛。” “那我可期待佳人来信了。”赢则随口说着,语气里全然不信,尽是调侃。却把人拉到身前,把骊姜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抓着毛笔,提笔写字。 笔画清晰,上下隔开一字距离。写得是“骊、姜”两个字。 骊姜感觉到身后的人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有些痒痒的。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匀长,包住了她素白的手指。他将她环在怀里,肩膀贴在她的背上,带着她的手臂一下一下地移动。 好容易慢吞吞地写完,他又继续抓着骊姜的手,隔了一行,又写了两个字:“赢、则”。 “你来写写看。”赢则说着,却不肯放开手,让骊姜带着他的手一起写。 “王上的名字这如何”她有些迟疑。 “你若是真要给我写信,万一有天用得上呢?”赢则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他实在想不到会有那么一天,只不过是私心想让她学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骊姜真的就一笔一画地认真写起来。带着赢则的手,把两个名字写得歪歪扭扭。 两人又说笑玩闹一阵。 天色也渐渐放晴。 第二天,赢则叫卫常去了兴乐宫。回来的时候,卫常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三人怀里都抱着一大堆竹简。 骊姜吃了一惊,这也太多了吧。 卫常从竹简后探出头来,对骊姜说:“王上怕娘娘待着无聊,叫小人去取来了一些简。这些是王上以前开蒙时抄写留存的。王上说了,娘娘照着写,有不会的就问他。”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王上还说要娘娘快快回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三人放好了竹简离开了,骊姜上前翻看。 看笔迹行云流水,字体端方清正,都是赢则写的。 堆在上面的数卷分装在褐色麻布袋里,都是《诗》中的名篇;翻到下面,有十几卷以玄黑色布袋装的,却是《秦律》:“商君有言,不观时俗,不察国本,则其法立而民乱。” 秦王的心思果然是猜不透。 再往下翻看,却是一卷竹简,用一条轻薄的绿纱虚绕着,隐隐带着些梅花的香气。 骊姜抽掉绿纱,展开来看,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不禁将竹简抱在怀里,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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