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简自刎,对元和帝的打击甚大,当天夜里便病倒了,下旨说让太子监国。朝中众臣听了晋王谋反自刎的事,皆唏嘘不已。
而王氏一族,更像是噤若寒蝉,毕竟太子处理逆党的手段,他们是见过的。
但是怎么处理晋王一党,司徒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傅清初给他端上一碗姜汤,将披风给他披上,担忧地问道:“还是没想好?”
司徒策蹙眉将姜汤一口喝了,擦了擦嘴角的残汁,“那日的情形你也见了,若是还像之前那般处理,阿耶的病情只怕是会加重。”
傅清初面对着坐在他身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难堵悠悠之口。”
司徒策叹了口气,提起笔来,“让程中他们再议吧。”
“殿下,臣有一言,还不知当讲不当讲。”傅清初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许久没有听她自称为臣,司徒策也不由得重视起来,放下笔,“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苏君若一案,殿下虽说将几大世家的声望削弱了一些,但苏氏一族,相较于其他氏族势力还是薄弱了一些。王氏仗着贵妃与晋王,在朝中势力颇大,若是能借此事,打击王氏一族,比杀十个苏君若还管用。”傅清初沉声道。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司徒策叹了口气,“只是圣人那里,我如此做,与那些赶尽杀绝的又有何不同?”
“晋王要杀您的时候,可没有顾及手足之情。”傅清初想了想,“慈不掌兵,这中间的利害,陛下比臣清楚。”
司徒策垂眸,没说话。
“殿下……”
见司徒策没说话,傅清初握住他的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司徒策转眼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
傅清初有些不解,知道还如此优柔寡断?
“还记得我决定留下你的那一晚吗?”他笑着问。
傅清初不明所以,“记得。”
“你说该死的是武帝。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敢真正地弑父?就连老三当时有机会都不敢。‘巫蛊之祸’确实是皇帝与储君的矛盾,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没有说全。”
“还请殿下明示。”
司徒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看着无边的夜色,沉声道:“武帝开疆拓土,打得此后再无匈奴,但到后期已是穷兵黩武。可是武帝仍旧想着开边兴利,太子长期处理政事,又怎会不知已有亡秦之迹?父子二人的政见不合,才是卫太子身死的关键原因。”
傅清初闻言,顿时醍醐灌顶。
没有哪一位皇帝可以忍受继承人改变自己的国策,没有哪一位父亲喜欢不肖子。
“霍去病去世后,卫青被边缘化。卫青去世后,皇帝与太子的矛盾便摆在了明面上。你那晚说,卫太子不应该只想着杀江充,而是直奔甘泉宫,我们不讨论他有没有直奔甘泉宫的能力,就说说现下,徐轸已被调离了顺天门,现在守门的是陆泠生,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集。”
闻言,傅清初心下一沉。
元和帝已经在防备司徒策了。
“是我冲动了,毁了殿下的安排。”傅清初满脸自责,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她让徐轸来,就是明摆着告诉元和帝,禁军与太子有染。
“这与你无关,那晚若不是徐轸,你我都是老三刀下的亡魂了。”司徒策淡淡道。
“若是我早些给你说晋王的计谋,调动您的卫兵,就没有此事了。”傅清初满心愧疚,可此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司徒策叹了口气,“我都没有料想到他会如此疯狂,就算你与我说了,我也不会提前准备。幸好你没与我商量,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傅清初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要是她同他商量了,她执意要调动卫兵,司徒策应当会准许的。
她心乱如麻,忍不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司徒策忙过来拉住她,“这是做什么?”
傅清初含泪看着他,“若不是我自以为是,也不会引来陛下对你的猜忌,若是我早一些与你说了,不就有了万全之计了吗?”
“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若是?”司徒策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若是知道他会如此丧心病狂,赵王之乱后,就不应该还留着他。”
“可是你已知道云深被逼迫,为何不说呢?”说到此处,傅清初亦是不解,既然都已经查到了云深,为何又没有往下查了?
“因为胎记。”司徒策皱眉叹了口气,坐在傅清初身边。
“胎记?”
几次皇子谋反,都围绕他身份的真假,而那个胎记正是其中的关键。关于那个胎记,傅清初至今也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假。
她相信他是真的,也不在乎他的真假,可如今他这么说,她心中也有些慌了。胎记是假的,日后保不齐还会掀起什么风浪。
“那个胎记出生时便有,可我长到三四岁,便慢慢淡了,五岁时更是完全消失了。母亲问过大夫,大夫说是正常的。可是,我与母亲在宫外生活,我的胎记长着长着不见了,加之我身体本就不好,又生了场重病,张家死了一个孩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加起来,你说,谁会信我真的是我呢?
“囚犯刺字,母亲只能请云深来给我刺红,时间长了颜色掉了,只能补色。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重刑之下,云深熬得住吗?依老三的性子,你说他会承认他逼迫了云深吗?”
说起这些往事,司徒策不禁皱眉叹气,柔声宽慰道:“你也别自责,你帮我引蛇出洞,彻底断了这个流言,已是不易了。”
傅清初听罢,早已泪流满面。伸手摸他胎记所在的位置,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做女工时,被针扎一下都疼得不行,而他为了证明自己是父亲的儿子,被扎了成千上万针。她无法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如何一次次地躲过明枪暗箭。
初见时,她只觉得他像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是以万物为刍狗的神明。慢慢地才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脆弱得一阵冷风就能让他难受许久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