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座寂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之前,所有人都担心过是否会遇到难以应对的野兽——带着幼子外出觅食的熊,到处游荡巡视底盘的西伯利亚虎,性情凶猛灵活敏捷的远东豹,或者不畏严寒狡黠谨慎的猞猁……却独独没有想过,在这里遇到一条原本应该深度冬眠的蛇。 还是如此巨大,狰狞,粗壮……雪白的身躯几乎让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澄黄如灯笼般的无机质眼睛定定盯着她们,那神色绝对算不上友好温和。 自然界当今体型最大的蛇是亚马逊森蚺,最长可达十米之多,力气极大,只需蜷曲身体就可将猎物压得粉身碎骨。但森蚺喜欢栖息在沼泽,不会出现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深林里——也绝不可能像面前这条巨型白蛇一样,盘曲起来可达五六米之高,蛇身粗如树干一人不可环抱,即便那最细的蛇尾也比成年男子的大腿都壮。它光是悬在那里不动,带来的压迫力就如泰山压顶,一时间连逃跑都忘记了。 她们不知道这条蛇是如何做到违反本能,混淆声音,悄声无息游走到她们附近的……一切的疑惑在对上那双冰冷澄黄的眼睛时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只有一个答案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夏至!” 李台归一声令喝,吓呆的女孩如当头一棒,瞬间抖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想都不想地用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 白蛇吐了吐信子,微微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甚至能从那张毫无变化的脸上瞧出一丝类似嘲笑的神色。 夏至憋红了脸,都没让面前的巨蛇有丝毫退怯的反应,和她想象中大为不同,不禁愣了愣,脸色瞬间变了,“——没用!我的能力对它没用!”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面色煞白。而李台归在听到这句话后想都没想,直接一手抱起最近的两个,然后对杨野大吼道,“跑!” 杨野转身就跑! 她们的速度很快,在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但是巨蛇只是高高盘着身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在它的眼里,人类就如同毫不起眼的蚂蚁,不论如何努力地挣扎求生,哭喊求饶,也只不过是轻轻一碾——噗的一声,血肉连同骨头碎成红白夹杂着微黄的残渣。和那些熊,鹿,飞鸟没有任何的不同。 它甚至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她们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懒洋洋地舒展了自己的身躯,闲庭信步地缓缓游追而去。 它没有躲避任何障碍物,再高大粗壮的树木也会折断在坚韧细密的表皮之下,甚至留不下丝毫痕迹,虬劲的肌肉轻易把地上的枯枝碾碎成渣。游动间只发出很细微的雪泥被压踩的吱吱声,看着庞然缓慢,实则迅捷无比,光滑到反光的身躯灵活穿梭于森林之间,几乎没花多长时间,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不远处拼命奔逃的人类。 它吐了吐蛇信子,尽情享受空气中挥发出来的恐惧分子的气味。 夏至只是无意朝后面看了一眼,却几乎被吓破了胆! “它追上来了!追上来了!”她面无血色地大喊,“我的能力对它没用!你们想想办法啊!” 树枝折断的脆响隐约在身后响起,然而最令人胆寒的却是如跗骨之蛆紧贴在头顶的嘶嘶声。李台归甚至能感受到爬行动物独有的那种注视,锁定在他的后背上。那种冰冷黏腻的感觉唤醒了隐藏在基因片段中的恐惧本能,他头皮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接连爆起,热汗很快被迎面冷风吹凉,牢牢扒在发紧的皮肤上。 他呼吸开始加快,有闷闷的喘气声在喉间回响,却一声不吭紧抱着两个姑娘,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狂奔。 “怎么办怎么办?”夏至惊慌失措,她从来没遇到过能力失效的情况,一切应对方案都在此刻化为泡影,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头顶,“——周舟你快想想办法!教官他们人呢?!不是说了有救援吗?人呢?!” 嘶嘶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紧贴在耳后,闻得到一股夹杂着寒凉气息的腥臭味儿,令人作呕。 “飞机上只有几个特警和医生,带着武器的增援还在路上。”李台归边喘着气边回答她的问题,眉头紧皱一刻没有松开。 ——就算提早叫了支援,但他不认为能有多大用处。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和德牧犬妞妞一样“长大”的蟒蛇,就像913后只有体质增强的普通人,仍然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dna没有发生任何强制性改变。所以夏至的能力才不奏效。 明明在来此之前扫查过这座山的所有角落,确认没有任何能对她们生命造成威胁的野生物种……它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普通的热武器真的能对它造成伤害吗? 就连宴清那样拥有独特感应的感染者都没察觉到它的出现……有什么东西又被改变了吗? 那
一刹那李台归想了很多,心底越发沉重。直到感受到旁边杨野的脚步声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急促凌乱,有很多纷纷繁繁的念头如光影掠过,最终,他停下了脚步。 “教官?!”夏至一惊。 他放下夏至和周舟,让她们先跑,独自一人转身面对悠然驱动着身躯,不远不近追在她们身后的白色巨蛇。 它就像是戏弄着逃不出掌心的猎物,不急不缓,姿态甚至称得上从容优雅,却从来没让她们跑出过视野范围一步,欣赏猎物从惊慌失措的奔跑,到窥见逃生希望的侥幸,再到失去所有希望的绝望。而它就是森林中挥舞着镰刀的白色死神,循着空气中留下的恐惧讯号,迤逦而来。 直到它看到一个人类停下,转身面对自己,好似充满无限勇气。 它饶有兴味地缓缓驱停,嘶嘶吐着信子盘起身体,居高而下地盯视着对方。 所有猎物在面临生死时总会反抗的,不论生前是勇敢还是懦弱,求生本能不会放弃任何机会——而它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它看到这个人类对身后的同伴说了句什么,她们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它歪了歪头。 这倒是比它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有趣——往常的猎物总是一哄而散,各自奔逃,它只需要抓住最肥美最有力的那几只,吃饱喝足就能够连续几天懒洋洋地蜷在地底不动弹。狩猎是唯一愿意出来活动活动身体的运动,虽然过程能短暂激起它的兴味,但结果总是一成不变的无聊,乏味,容易倦怠。 但是今天的稍有不同。 …… “你们先走。” 李台归低低开口。 周舟微讶,随即默不作声。夏至愣了几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杨野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开口,“……教官……不行,你会……会死的!我们一起走!” 李台归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很平静,“我留下你们还有机会,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怎么做选择。”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李教官!”杨野的声音有了哭腔。 巨大的白色蟒蛇吐了吐信子,看着这个义无反顾朝自己冲来的渺小人类。即使对方在靠近自己的瞬间皮肤变成了奇怪的铁灰色,但它依旧无动于衷,任由他玩弄那些奇怪又可爱的小把戏,为这场狩猎增添一点小小的乐趣。 白蛇连眼皮子都懒得动,只是轻轻的一个扫尾,就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霎时间激起一阵尘土雪花飞扬。 而来不及闪躲的男人被这巨大却灵活的蛇尾扫中,硬化皮肤和细密软韧鳞片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仿佛能看到迸溅出来的火星子——终究还是存在无法逾越的体型差,男人瞬间被弹飞出去,在雪地里翻滚出十几米远才停下,身后拖拽出一条长而凌乱的印痕。 他沉重的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但是没有血。 白蛇歪了歪头,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再度发出攻击,而是用蛇尾缓缓卷起了那个还未来得及起身的男人,把他送到了自己面前,似乎是在细细观看。 巨大的黄澄澄的眼睛,在森林里比黑夜的红灯笼更明亮不详,黑色瞳孔只有针尖那么小的一点,面对面凝视的时候愈发显得惊悚可怖,一米八几的男人还没有它的一只眼睛大,被粗壮蛇尾卷住拼命挣扎都动弹不得。 它捏住他,就像人类捏着一只蚂蚁,这场景令人无比绝望。 “教官!” 李台归听见杨野的哭声,他闭了闭眼,竭力抵抗那逐渐变得可怕的力度。似乎是为了看看这个人类和其他猎物到底有什么不同,蛇尾无声无息地向内部收紧,再收紧…… 李台归的脸从惨白慢慢变得通红发紫。即使他拥有钢铁般坚硬的皮肤和较常人更密实强壮的肌肉,能够抵抗刀枪的戳刺攻击,但巨蛇的力量何其恐怖,无需任何技巧钻营,只是最为简单的来自力量的碾压,就像握住一根细长的筷子然后轻轻那么一掰—— 噗! 他吐出一口血,整张脸都充血发紫,额头脖子青筋暴涨,好像下一秒就会炸裂一样极为恐怖,他的眼珠仿佛要瞪出来,血丝密布。他已经快要不行了,内脏受到外力的强力挤压,也许在他钢铁般坚硬的皮肤破碎之前,他的骨头和脏器会先一步被碾成碎渣。 绝对的实力差距,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就要被蛇尾活生生地捏爆。 周舟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夏至似乎是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看到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她终于动摇了。 最后看了一眼李台归,夏至闭闭眼,然后拉着杨野转身就开始夺命狂奔! “不
要!”杨野试图抽回手,“放开我!我们不能扔下教官!” 夏至紧抿嘴唇不发一语,手却没有松开丝毫。 耳边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周舟面色如冰,低低呵斥道,“李教官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你不明白吗,他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现在放弃他回去找救援也许还有最后的机会。” “他会死的!”杨野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也跑不了的。”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夏至,寸头女孩面色难看极了,“闭嘴!你想回去就滚回去跟教官一起陪葬!这样等你的宴姐姐回来就可以给你们俩个收尸了,买一赠一,你开心了吗?!” 十七岁的女孩终于太年幼,没有经历过太多生离和死别,无法硬下心肠以队友的牺牲来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拯救李教官,妞妞不在身边,她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无力——如果,如果她也是感染者就好了,就像宴姐姐那样,总是那么强大,稳定,可靠…… 咻—— 就在这时,气流发生了微微波动,有极细的破空声划过耳畔,仿佛轻轻吹响的口哨,在寂静的雪林中一闪而逝。 一道箭影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巨蛇的黄眼急速射去! 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瞳孔很轻的缩了缩,然后猝不及防地微微偏了偏头——就这么轻巧简单地恰好避过了那支枝杆制成的粗糙木箭,任由它撞在鳞片上,然后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蛇鳞依然雪白光滑,细密如新,连最微小的伤口或划痕都没有。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攻击却成功让巨蛇转移了注意——它缓缓直起上半身,黄澄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箭射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出现在阴影深处。 “宴姐姐……”杨野就像是见到从天而降的救星,忍不住眼睛一亮。 宴清放下拿弓的手,和那头巨蛇对上目光。 她应该是一刻不停地赶了回来,这么冷的天气,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雪,发间却一片雪花都没有。在巨蛇掉转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她明显地变得紧张起来,驻足不动,下颌收紧,肩背后缩,整个人仿佛蓄势待发,连眼神都变得罕见的尖锐锋利,雪亮得如同一柄半出鞘的刀。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巨蛇好像本能地感应到了什么,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姿势一扫而空。或许它自己都没察觉到,下意识后仰直立的上半身,伸缩频率愈发急促的蛇信子,和一眨不眨的蜜黄色眼睛……都在隐隐诉说一个潜在的事实。 然而它很聪明,或许也是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警惕防备,白蛇没有轻易发动攻击,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双方陷入了沉默的对峙。 但这种僵硬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有什么东西不断碎裂的细微声响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她,即使面上不显,但宴清还是显而易见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她甚至忍不住朝李台归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巨蛇窥见了弱点。 它忽地又收紧了蛇尾,李台归忍不住噗地喷了一口血! 教官!宴清瞳孔一缩,情不自禁握紧了左手的折叠刀。 然而就在她心急如焚的那一刻,却见李台归朝自己闭了闭眼,很轻地摇摇头。这么细小的动作几乎花费了他所有力气,有细细密密的血丝从他的嘴边眼角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他让自己走……宴清手在发抖,泛着裂纹的瞳孔紧缩又放大。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想要变成那个白色怪物——从前避之不及的梦魇如今反而变成了所有人的希望。明明清楚地知道白色怪物有多么恐怖,危险,不可控,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发现除了那个祂,居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濒死的队友! 这太嘲讽了。 宴清闭了闭眼,她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丁点变化。眼看李台归的面色越来越可怕,蛇尾之间的缝隙都开始往下滴落暗红色的血……她简直都要恨死了!到底怎么样才可以??现在难道还不够危险吗?是因为要死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不肯变化吗?!这该死的本能!该死该死该死!—— “宴姐姐!” 杨野带着哭腔的呼喊! 周舟脚步一停。就连夏至都忍不住微微顿足,回头望去—— 宴清发疯似的冲了上去,一跃跳到粗壮的蛇身上,用那柄只有手掌大小的折叠刀疯狂去划拉巨蛇的外皮——然而蛇鳞软韧却坚硬,每一片都快有她的脸那么大,紧密地铺盖在血肉之上,不露一丁点缝隙。不论她使出了多大的力气,甚至竖起刀尖用力往下扎,或者试图撬开鳞片边缘……依然分毫不动,连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和无力。
真是个蠢货……夏至望着这堪称可笑的一幕,扯了扯嘴角,满腹对她愚蠢行为的嘲讽,脸上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虽然巨蛇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这微不足道的攻击却成功让它转移了注意——它微微松开蛇尾,全身骨头都被捏断,内脏受损,皮肤渗血的李台归就这么直直掉在了雪地上,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收缩紧贴在身体边,右臂的惨白骨头戳出血肉,脸部微微抽搐。 “教官!”杨野惊呼一声,想也不想用力甩开了夏至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倒了他身边,试图把男人从巨蛇身边拽走。 夏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低低咒骂了一句倔驴,在原地很是犹豫了一会儿,眼见巨蛇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才小心翼翼地绕了过来,帮杨野一起拖。 李台归的状态很不好,铁灰色的皮肤碎裂得如同皲裂的大地,不断往外渗血的组织里隐约可见红白相间的血肉和骨头。他双眼紧闭,姿势怪异地软软地摊在地上。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任谁看到这幅凄惨模样都会觉得他已经没救了。 二人齐心协力把李台归拖到了较远的地方,七手八脚地试图止血急救。只有周舟一直在看着那边。 蛇是不会闭眼或眨眼的,但她确信在这条巨型爬行动物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微微眯起眼的奇异表情。 ——像是被激怒,或者被挑衅后的不悦。 而在它发现这个人类对自己的攻击居然如此贫乏,寡淡且无害时,这种表情又快速变成了微讶,好笑的嘲讽与失去兴趣的漠然。为了回敬人类这无与伦比的胆量和勇气,巨蛇决定使出相同的招数来解决这个在自己鳞片上啃来啃去的小蚂蚁—— 它虽然巨大但毫不笨重,移动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骨头的结构和柔韧强健的肌肉,让它不论摆出多么扭曲的姿势都毫不费力——几乎是瞬间从身后盘旋移动到身前的蛇尾,就将扒附在腹部的人类给卷了起来,牢牢捆住之后高高吊起,举到眼前—— 它细细看了片刻,发现并无区别,于是最后一丝兴趣散去,吐了吐蛇信,懒洋洋地再度收紧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