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轻力壮,再加上有太医的精心照料,翌日下午,温琢就在房召见了大臣,想是退了烧,身子已无大碍。 我想着他还要喝几日汤药,便吩咐人送了些桂花糖过去,这次温琢不仅收下了,还异常地赏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不乏珍贵罕见的吃食。 看见那些水果和零嘴,我就知道他上了几分心,对我总算不像从前那样敷衍。 我剥了颗葡萄放进口中,凉丝丝又甜甜的,心中思量着何时去明乾宫谢恩。 孙廷忠看出我所想,笑着道:“陛下特地吩咐了,让娘娘不必来谢恩,终归是病未大好,恐过了病气给娘娘。” 我从善如流,体体面面让人送孙廷忠离开。 想起那晚在未央宫,我听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不知温琢还记不记得。 本担心他清醒后会不会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如今看来,是我的担忧多余了。 不过他本就不待见我,如今不让我去明乾宫,就不知何时才会主动来锦绣宫看我一眼了。 --- 不能再招惹温琢,宫中的日子同闺阁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乏味无趣。温琢病倒,太皇太后离宫修行,本该举办的赏菊宴也一拖再拖。 按照规矩,如今中宫空悬,我这个贵妃就该摄六宫事,主持女眷宴席,可温琢的态度尚不明确,我又无法去询问,便只能装作鸵鸟将头埋进自己的羽毛,夹起尾巴做人。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毕竟同在皇宫,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有关注,若有异常,便及时传信告知戚家。 父亲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暗中送进宫不少珠玉财宝,算是给我的奖励。 这样一来,前有明乾宫的赏赐,后有戚家的体己,大把财物都被我收入囊中,让私一时极为充盈。 我暗暗高兴,待到一切都结束,我就带着身边的人远远离开,在民间开一间点心铺子,洗月算账,戚恒把守,过平静又自由的生活。 至于再入后宫,做所谓新帝的皇后,我不感兴趣。 等等。 先不说以后,这都过了多少天了,温琢莫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一人闷得慌,晚膳过后出去散步,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到了明乾宫门前。 夜风吹来,我才回过神,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就要转身离去。 小皇帝说了不让我过来,我怎敢违抗圣旨?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浑身一僵,回头见温琢正站在宫门内不远处。 他的病已经大好,精神看起来比那天晚上好了许多,抬步走下台阶向我走来,“朕正要去找你。” 他神色如常,竟还隐约多了几分温和的意思,看上去心情颇佳。 听他这样说,我没了顾忌,也忘了之前的尴尬,草草屈个膝便起了身,笑靥如花朝他迎去。 我心想要拿出宠妃的样子来,于是亲昵地挽上他胳膊,旁若无人嘟囔道:“陛下许久不来锦绣宫,还以为把臣妾忘了······” 到底是众多侍从看着,温琢拉下脸,警告地瞪我一眼,就要抽出手。 过去留下的恐惧并未消失,我被这一瞪弄得胆怯,动作屈服得比心快,连忙松了松手,不敢再肆意乱来。 “······老实一点。”他声音低低的,明显是在宫人面前给我留面子。 我低着头,乖乖点了点头,微僵的手指悄悄一蜷。 不过温琢只抽出了手,倒是没有生气,看上去脾气比之前好了许多。 片刻,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不自在,抱怨道:“御医司的药见效太慢,一个小小的风寒还要治六七日。”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我感到不解,忽地又想起方才我对他说的话,才不确定地小声问:“陛下是在向臣妾解释?” 原来他独自闷在明乾宫这么久,是真的怕给我过了病气。 谁知他转眼又臭脸,别过头冷声道:“朕是皇帝,不论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向人解释。” 又摆架子。 我老老实实应是,他哼一声,径直上台阶回寝殿,冷风里飘来一句话:“过来。” 我忙不迭跟上去。 一进殿,我竟闻到一阵馥郁的桂花香气,走近桌案定睛一看,才发现放着满满一匣子新鲜桂花,像是才摘下不久,簇簇金黄饱满,令满室生香。 温琢的声音适时响起,语气淡淡,好像只是随手打发:“宫女采来的,朕不喜欢,赏你了。” “
真的?谢陛下!” 这么多桂花,能拿来做不少东西。 我又惊又喜,迫不及待问道:“敢问陛下,这桂花是从何处采来的?” “不知道。” “哦。”我识趣地不再问,欢欢喜喜端详起桌上的桂花来。 等到将桂花酿、桂花糕、桂花酪全想过一遍,我才想起自己还在温琢眼皮子底下。 我赶紧收起别的心思,换上比平时更灿烂的笑,站起身高兴道: “陛下想不想吃桂花糕?不如臣妾——” 我转过头,那一瞬间,温琢的脸在我眼前出现又放大,下一刻,鼻梁处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掠。 我吓了一跳,险些和温琢撞了个脸对脸,站起一半又跌回了圆凳。 “你——” 温琢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突然站起转身,匆忙间退后一步,唇还是擦过了我的鼻梁。 他微微错愕,我也没好到哪去,两人目光交汇,竟都忘了反应。 他站着,我坐着,真是尊卑颠倒,没有规矩。 我紧张地出了汗,自以为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大到盖过了呼吸声。然而,不过转眼的功夫,我竟又听见另一道咚咚声响起—— 那是我第一次从旁人的胸腔中听到那样清晰的心跳声,清晰到如同那颗心距我毫厘,甚至已经被我吞进了身体。 以及,我在他眼中望见了我的身影。 烛火噼啪一声响,温琢率先回过神,如逃一般飞快移开了目光。 我如梦初醒,眼睫乱颤,心头不肯消停地跳动个没完,这才意识到鼻梁方才触到了什么,脸上火烧般烫起来。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站在我身后啊! 我压下急促的呼吸,若无其事地再次站起,磕磕绊绊将要说的话说完:“陛、陛下想吃桂花糕吗?臣妾现在去做。” 我垂着眼,看不见温琢的神情,只听见他声音有些飘忽,“你从锦绣宫远远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做点心?” 当然不是······ 说实在话,我完全是随心散步,莫名其妙走到了明乾宫附近,原本可以只当路过默默走开,谁知他会突然出来拦住? 我不语,气氛微有凝滞。 须臾,温琢复又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太晚了,我已经用过晚膳,改日吧。” “是。” 我安安分分应声,而后想起什么,大着胆子道:“那日陛下病着,从未央宫回来也未醒,昏睡时拿走了臣妾腰间一枚玉佩······不知陛下醒来可有发现,能不能还给臣妾?” 他瞥我一眼:“那玉佩对你很重要?” “倒不是重要,不过是臣妾自己雕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凭我那点手艺浪费了一块美玉,玉佩上花纹甚为粗糙,不知他看见会怎么想。 话音落下,温琢“呵”了一声,没头没尾道:“怪不得。” 他肯定看见了。 我大窘,却又听他道:“没见过。” 我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 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方才听他的意思分明就是知道,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他被我控诉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别过眼道:“不过是一枚玉佩,许是朕昏睡中弄丢了也未可知。你若想要,明日去朕的私自己选玉石,选好了重新雕个新的。” 那是我第一次亲手雕玉佩,意义怎么能一样? 我在心里暗暗赌气,却也明白不能因为这种小事穷追不舍,惹恼了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我们之间能相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那便说好了,陛下可不准反悔。” 这样想着,我露出一个笑:“臣妾一定会挑一块最好的羊脂玉,还要最圆最大的东海珍珠做流苏坠。” 温琢睨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见好就收,朝他一福:“夜已深,臣妾就先告退了。” 他没出声,我退了两步,想起忘记拿桌上那一匣子桂花,踌躇一瞬,又硬着头皮回去拿。 温琢就坐在桌前,我抿起唇,越过他伸手去够锦匣。 我离匣子太远,中间又隔着个温琢,动作便不由自主有些慌乱无序。 好不容易碰到,我想着合上匣盖,刹那间头脑一昏,竟直接用手指一拨,木制的厚实匣盖沉重落下,我的手指没来得及撤出,直直被夹在了里面。 <
r> “嘶——” 有些疼,也吓了一跳,我慌忙将手抽出,匣身和匣盖相触,这才严丝合缝的关上。 我吹了吹手指,下一刻一只手从余光中伸出,不由分说握住了我的手。 我茫然回头去看,发现是温琢站起来了,弯着腰查看我的手指。 “怎么样?” 他神色微急,在确定我的手没有事后,才反应过来猛然松开。 “······笨手笨脚。” 我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听他嫌弃的语气也不觉得恼,反而颇为新奇。 想起他从前挖苦我的话,我弯起眼,有模有样地学:“其实臣妾是故意的,勾引陛下的把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