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四品良媛沈凌,秀质名门,怀贞守惠,克己勤勉,秉忠成仁,纠察户部侍郎冯参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复州刺史柳云峰谋叛之事有功,特晋为二品修仪,掌戒令、纠禁之事,陪侍御前。” 宣政殿上,臣武将分列两侧,李公公站在阶上高声宣旨。 虽是今日才正式封,可这旨意昨日就在三省走了一遍,早早便已传开,如今又是在宣政殿中,自是无人敢议论,只不少人眼巴巴瞅着这位时隔二十余年才新封的第二位女官。 沈凌跪于阶下,顶着重重探视目光双手承接,“臣谢主隆恩,自当勤谨持身,为陛下效劳。” “今日万象宫重开,一切事宜皆由你安排,眼下又临近年关,这几日朕允你不必陪侍御前,朝后你且自行去吧。” “遵旨,臣拜谢圣恩。” 出了宣政殿,沈凌未走两步,便被人唤住。 “沈大人。”来人笑容可掬,双手拱礼,“前年下官有幸与大人共事,半年前下官又与大人共查冯参一事,两次都是大人全权负责,最后好处却全让下官得了,下官一直深感愧疚,如今见大人高升,下官终于能放心了。” 沈凌回礼道:“不敢,你我都是为陛下做事,何来愧不愧疚之说,韩廷尉言重。” 韩兴是从三品大理寺卿,虽说品阶比她低,可好歹是个服紫的高级官员,父亲又是太傅,这番话说的委实夸张了。 “大人无需推辞,这些年三司间多有大人周旋,我等平白受赏,实在是心有不安。终于有幸今日得见大人苦尽甘来,我等也能安心。”韩兴摆摆手,止了沈凌回礼客套的话,“大人忙,下官也不多叨扰,告辞。” “老陆,老陆!”韩兴高声唤着,跑到一人身边,“老陆,叫你你怎么不应我呢?” “你不是跟沈大人聊得挺欢?为了那个回兰王子的事,礼部都忙成什么样了,没看太子殿下又被留到紫宸殿了吗?我哪有时间跟你闲聊,起开起开,别挡了我的路。” 瞧见那两人相伴离开,沈凌无奈摇了摇头,身后又是一人走到她身侧,啧啧道:“这韩廷尉和陆尚还真是铁打的交情,太子妃和侧妃都那样了,俩人好的跟没事人一样。” 沈凌转眸看他,见这人与她如出一辙的绯色官服,身上倒是没带着些什么花里胡哨的,只是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开屏孔雀。 “宣政殿门口非议太子家事,郎将雅兴。”沈凌不冷不热道。 “从前殿中玉,而今上堂来,看见大人,我当然高兴。”段风辞含笑回道,“诶,我不在万都不知道,太子妃和侧妃真的跟传闻中说的一样?” 沈凌不答反问:“传闻?” “是啊,传闻太子妃与侧妃自小一同长大,又先后嫁入太子府相互扶持,情同姐妹。只是姐妹情深终是抵不过地位荣宠,太子妃有孕后,侧妃便与太子妃生分,甚至太子妃难产也有侧妃一份,这是真是假?” 沈凌沉默望着他,段风辞丝毫不察她目光,顾自猜测道:“我觉得吧,这两人有嫌隙是真,但瞧着这韩廷尉和陆尚的样子,那传闻大致也有假。为了个男人,有什么好争的?不过我还是挺想知道,这里边到底几分真假因由如何,沈大人与我说说呗?” 沈凌低叹一声,丢下一句话迈步向前走去:“我觉得,郎将还是亲自去问太子最清楚。” 段风辞留在原地看人远去,不禁轻笑一声。 万象宫外,赵玄霜站在门前,出神仰望着巍巍宫门,庞沁陪侍在侧,同她一起看着这尘封多年的宫殿。 时值冬月,太液池边不见新绿,长风绕岸,始终不曾吹动这宫殿的大门。 “看什么呢?” 赵玄霜猛然回神,回头便见空青跟着一身绯色的沈凌。日光渐起,寒波荡漾,四下也只这一抹红最艳。 她摇摇头,轻笑一声:“没看什么,就想着为了来这走了六年,今日真要进去,反而有些不敢了。” 沈凌走上前和她并立,扫过匾上灿灿的“万象宫”三个大字,也不由清浅笑着。 “有什么不敢?”她轻声道,“这里曾经属于南御史,如今,属于你我了。” “玄霜,进去吧。” “喏。”赵玄霜应道。 万象宫拢共有三层,最底层是方形,二三层却是圆形,屋檐上还有层纹盘绕,犹如彩凤栖身。屋内则金碧辉煌,富贵之中又不失典雅,庄重大气,只一眼便可窥见当年风貌。 空青和庞沁才一走入殿中,就被入目的明亮晃了眼,两人对着前后左右瞪大眼睛看个不停,头摆的像钟摆一样停不下来。 沈凌则和赵玄霜扫过屋内景象后走到一
旁,从侧梯之处上了二层。 二层不比一层宽敞,是放之地,架子上除去籍外还存了不少珍奇物件,应是皇后派人仔细清理过,这层层之间,竟丝毫不见尘封多年的迹象。 沈凌在这架子间穿行,粗粗看过一遍,心下不由得感慨,历代典籍、珍赏古物,万象宫实不愧万象之名。 沈凌收了心,又和赵玄霜一同上了三层。 三层倒是更日常一些,更像是小寝殿,日常所用一应俱全。 沈凌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子,举目望去便是太液池粼粼湖光,万顷之间,中心的小山都显得不足为道。 再往远处看,尤可见高耸的麟德殿一角。麟德殿是阖宫最为显赫的宫殿,历来是举办宫宴之所,万象宫与之遥遥相望,试想当年傅南宁在此定居又是何等风光? 只是如今二十二年逝水而过,物是人非了。 赵玄霜站在沈凌身后,出神望着那远处宫殿的一角,喃喃道:“从前总听人说南御史当年如何,今日见了才知,传闻并不及她。” “是我福薄,没机会亲眼见一见那个时候。”赵玄霜摇摇头低叹。 “可你如今就在这。” 赵玄霜闻言轻笑,忽然想起什么,她低头从袖中拿出令牌递还给沈凌,“大人,宫牌。” “玄霜。”沈凌收下那令牌轻声唤道,“当日你不要尚宫局官位,跟在我身边做了这么个无品阶的女史,如今到了万象宫,你还要继续么?” 赵玄霜莞尔一笑,“有何不可?” “品阶于你我,不过是虚名,大人何必在乎这个?咱们要做的事,是你还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如今大人的身份已然公之于众,做你的侍从女史,无品便是高品,不是吗?有了身份,我还不用每日去上朝听那群老头瞎吵,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沈凌无奈浅笑。 她早已劝过赵玄霜多次,想给她寻个位份,偏赵玄霜一点也不在乎。不过如今倒也没关系,正如赵玄霜所说,无品便是高品,她们之间,并没有这么多区分。 不过说起上朝,沈凌倒是想起一事,出声问道:“今日早朝赵伯父似乎不在,可是有什么事?” 本来还笑着的赵玄霜听了此话却是一顿,面色转晴为阴,叹了口气道:“我许久不曾回家,昨日回去才知道,去年不是派过巡察使去复州吗?去的就是我爹,结果当时我爹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这次复州之事陛下生了大气,斥责我爹闭门思过,年后才能回去。” “办案办案,办到我自家头上了。” 沈凌一愣,“柳府之事若非正好赶上那探子,咱们也未必能查出,谋叛这种事向来是大忌讳,赵伯父也是赶上了,情有可原。” “再情有可原也没用,毕竟是办事不力,索性过了年便好了,我也不用日日回家看我爹那个苦脸。”赵玄霜摊了摊手,“不说这些了,不是还要发新的宫牌吗?下去吧。” 两人又沿着侧梯原路返回。 新的宫牌只有四枚,沈凌、赵玄霜、庞沁、空青各一枚,也算是方便她们行事。 待到发完宫牌,又分遣了由内廷调来的人,沈凌便和赵玄霜一人分了个桌案,沈凌是一宫主位坐在最上,赵玄霜则在其之侧紧挨着。 万象宫到底多年未曾动过,她们不属于内宫,自然也不遵循内宫那一套规章制度,日后如何用人、如何行事、如何考核,除去曾经傅南宁定下的旧例,余下的便全要交由沈凌来定。 年前只余几日,年后沈凌又要陪侍御前,总不能一直待在万象宫,是以这新官上任第一天,沈凌就忙了起来。翻旧案旧例,做批注删改,一条条一件件,忙的她都没功夫跟来串门的万宁多聊一会儿。 万宁倒也自得其乐,就在万象宫上上下下来回转悠,看到点什么新奇东西便让一旁跟着的长离记下,等到转完了,就挑个沈凌喝茶的功夫将东西一一讨过来。 这样三天下来,万宁转够了,那股子新奇感又消下去了,沈凌也定完了所有规章的初稿,只待与赵玄霜一同商讨完交上去走个过场,来年便可用了。 万宁眼见她终于得空,就想拉着人去解解闷,只是这次依然未能成功,沈凌顾不上她,早早就拿了手令出宫——沈毅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