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先坐。”沈凌放下册抬手扶起蒲若,“姑姑来可是要劝我?” 蒲若满面愁云,“虽说陛下追封贵妃为慧娴皇后,又以皇后之礼入葬,但……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人都走了,要这么尊荣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堵着沈家、堵住悠悠之口罢了。自傅家那事后,陛下这些年最忌讳的就是世家门族,这么多主子在宫里,最后封后的不还是无权无势的淑妃么?” “沈家什么情况,小姐比奴婢清楚,同为守边武将,平南王受陛下信任,国公却备受猜忌。”蒲若长叹一口气,“您在北境遭过什么难、如今回万都是作什么的,您心知肚明,本就不得自由,又为何要自己把自己埋在宫里?后宫向来是吃人的,贵妃当年入宫何等风光,后来不也被这深宫锁住了。小姐还小,又何苦啊?” 沈凌端起茶盏递给蒲若,平和道:“姑姑跟随姑母多年,对沈家处境不也很清楚么?姑母身子一向爽健,为何突然心思忧郁病痛缠身,姑姑想必也知道些内情。” “姑姑话中既提到北境之事,定是也知晓那些人是谁派去的。这一次是幸运,他们来时家中只剩了我,可不是每次都能有如此运气,下一次或许就是整个沈家。我能跳湖躲过他们捡回一条命,沈家却逃不了。沈家身处风口浪尖,我不能不管。我既回来了,便不能坐以待毙。” “话是如此,可……”蒲若眉头紧蹙,“可小姐,您若一定要做女官入朝堂,那就得先做陛下的妃子,咱们自己知晓您是女官,可外人总不知道,若教旁人说起来,怕是要骂得难听。” “陛下虽不好女色,又年事渐高,但宫中、朝堂何曾停过风言风语?哪日您封了妃,旁人会说您爬了陛下的床,会说沈家卖女儿,明面上因着陛下的威严和沈家的权势,旁人不会明说,可背地里,他们会指着您脊梁骨骂。您才十四,日后若要许婚,又该如何?” “从前傅家那位虽也是这般道路,可那时世家门族还不是这般光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会恩惠她,却不见得恩惠您啊!宫中这些年多少想走她道路的,可不也没一人走出来过吗?如今,万象宫封了多年,宫中女官都少了不少,也就前些时日赵家那位小姐去了尚宫局,除此之外,哪还有人往这火坑里跳啊?” 蒲若越想越难受,看着沈凌淡漠的神情,愈发觉得心里堵。 同样是出身武将之家,同样的年纪,平南王世子能在西南平安长大,她家小小姐却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她虽不是看着沈凌长大,到底也是沈家出身,总是心疼的。 “姑姑,闲言闲语又作不得真,他们如何说我不在乎。”沈凌垂眸像是在出神,话中语气却坚定得很,像是早就在心里告诉过自己无数遍一样。 “姑姑谈及许婚,且不说这还是没影的事,纵是我到了许婚的年纪,若只凭着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婚,又有何意义?” “何况,我生于沈家,虽说沈家不及当年风光,却也还是世家门族之首,陛下忌惮世家门族却也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如今我回到万都,我的婚事,不说我自己,就是阿爹阿娘,他们能完全做得了主吗?与其到了年纪再成为下一个姑母困于深宫,不若赌一把,是成是败,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悔。” 蒲若欲言又止,揪着手中帕子犹豫半晌,终是没了话,只拉过沈凌的手轻拍,她叹道:“奴婢是个不中用的,当初劝不过贵妃,如今也劝不过小姐。” “伴君如伴虎,这宫里更是难熬,小姐既然要在此住下,奴婢多少在宫中多年,对这了解一些,就斗胆替贵妃守着您。” 沈凌浅笑,“姑姑是姑母的陪侍,便是我的长辈,有姑姑相伴,也是我的荣幸。” “姑姑这便应下了,还是小姐的话管用。”空青见两人说好了,满面笑容就走了进来,凑到两人身前,眼睛滴溜溜地转,“我方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姑姑都愁得不行,说到底还是空青我嘴笨。嗐,看来我磨练得还是不够啊!” 蒲若闻言无奈嗔她一眼,抬手点在这小丫头额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殿外霜雪重重,吹不入掩起的大门,屋内三人同坐,灯火可亲。 白雪飞扬后便是年节,冬去春来,逝水匆匆,无声息卷走了六个春秋。 月上中天,荧荧火光在风中颤动,若隐若现,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几队人从屋后跑出,震荡间枝头残挂的枯叶闻声飘落。 柳府内,府兵像往常一样准时交接,值此时机,侧墙边一身影趁势翻入。 片刻后,沈凌身着便装从暗巷中走出,她视线扫过那人方才翻进去的地方,心下微思。 月前,她办好事回宫,一人拦住她车架递上状纸,说复州刺史柳云峰贪污赈灾银,又纵子强抢民女,以致民不聊生,复州百姓深受其害,于是写了状纸到万都求京官、求
陛下为复州百姓做主。沈凌接下那状纸仔细看过,将人安置好便把此事呈报给了宏元帝,宏元帝大怒,于是派她到此查清案情。 抵达复州后,她们在此处守了两天,这才找到机会着人探入府中。 眼前这人倒似乎对柳府极为熟悉。 她思绪才动,便察觉身后有人袭来,沈凌即刻转身避开。 来人未发一言,提剑直刺沈凌面心,招式凌厉逼得沈凌疾步后退。她抬腿借力踢开这剑,欲回击却无奈手无兵刃,只得尽力闪躲。这人却不依不饶,招招欲取她性命。 沈凌避了数招,最终还是不敌,这人看准时机将剑横在沈凌脖颈处,低声威胁道:“别动。” 沈凌心下一动,这人不杀她? “你为何到此?”这人凑近了似乎又要开口。许是看沈凌手无刀剑,他一时未防,不想手中剑忽地被人弹开,眼前一花随后脖子处便贴了样冷冰冰的东西。 沈凌匕首抵上他,低声道:“别动。” 这人却镇定极了,听她开口还轻笑一声,“原来是位姑娘。” “姑娘匕首使得不错。” “多谢夸奖,”沈凌却不与他废话,冷声道:“你是何人?与柳云峰什么关系?又为何到此?” 这人好像愣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不是来找柳云峰的?” 沈凌眉间微蹙,匕首贴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人尚未回话,那方柳府似乎出了什么变动,脚步声急促传来,沈凌听着府内声响,一时不察便被这人挣开,转眼就没了踪影。 沈凌顾不得追上,她闪身避进暗巷中,敛了气息盯住眼前。 须臾,脚步声渐歇,一人从内墙翻出,朝着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沈凌见状在墙上轻敲两声,随后转身离开。 悄声回到客栈,甫一推门,屋内人已然迎上。赵玄霜接过沈凌手中匕首,温声道:“庞沁刚回,我让她先去换衣服了,你先喝杯茶缓缓,稍后去庞沁屋里再说。” “好。”沈凌应下,送了赵玄霜出门,随后自己将衣物换下。 她未曾多留,径直出门进了正对着的另一间房。赵玄霜见她到来,只轻笑一声给她递了杯茶,又帮她披了件外衣,随后道:“说说吧,情况如何?” “一无所获。”庞沁只手撑着脸唉声叹气,无奈道:“柳府府兵忒多了些,我一路避着那些人走过去,好不容易摸到房,还没进去柳云峰就派人围了院子。” “我怕再晚不好脱身,赶忙出来了。” “不怪你。”沈凌适时道,她将方才看着之事和盘托出,赵玄霜听过后急忙问道:“你可有受伤?” “不曾。”沈凌轻轻摇头,将话题扯回正事:“在你之后翻进去那人应当与柳云峰认识。” “我们蹲守两日才摸清柳府府兵的交接时机,那人不过一刻钟,便找到机会翻入府中,必然是熟悉柳府的。听之后那人意思,翻入府那位该是冲着柳云峰来的,府兵围院,要么是在抓那人,要么就是柳云峰同他有事相商,派人清场地。如他之言,我猜是后一种。” 沈凌略带迟疑,思索道:“只是眼下这情况,柳云峰可能不只是贪污这么简单。” 沈凌此前一直在疑惑,自她入四品以来,一直都是为宏元帝暗中做事,从没走到过明面上。旁人看来她还是宏元帝的妃子,那人却能精准拦下她的车驾,又知道她能见皇帝直接将状纸呈递,实在可疑。 如今柳府这般,倒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是悄声探入府中看来是没戏了,庞沁长出一口气,“大人,这下我们怎么办?” 沈凌却闷声不答,她转头看向赵玄霜。 赵玄霜了然一笑,拿出一张画像放在桌上,她清了清嗓子指着上面的人,“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