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房。 金银错的香炉里升起青烟,沉水香的气味弥漫在房各处,李靖安忙于公务的同时偶尔抬头看看案对面的谢清徽,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容,两人就静静的坐在这里彼此忙碌,不发一言都能无端牵扯出暧昧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徽放下笔仔细阅读自己的杰作,似乎是有了底气,她拾起笑容,缓缓走在李靖安的面前行了一礼:“妾有一想法,不知魏王殿下可愿舍出一点时间听妾详说?” 明明是端庄持重的大礼,只是配上她灵动而又扰人心神的眨眼,李靖安没忍住笑出声:“王妃如此虔诚懂礼,本王岂能不听?” 说罢他将谢清徽拉入怀中坐下:“说吧,我听着。” 谢清徽脸蛋泛红:“你放开,坐你腿上怎么说?这也太不合适了。” 李靖安并不肯撒手,只是加重了力道:“要么不说,要么就这样说。” 谢清徽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她拿出手里的公折子道:“之前我和明月办学堂,只是为了给那些被抛弃的娘子们一个容身之地,却没有想过长远的发展。 那些在明月店铺里做工的娘子们凭着一技之长养活了自己,反而是那些读的娘子们没了出路。 如今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他们有不少人都把自家女儿送进谢氏学堂,可是最终的目的却并不是希望她们有所作为,而是通过读识礼来嫁一个更好的人家,然后依靠自己的夫郎。 我并不是想指责她们,我只是在反思,反思自己顾虑的不够全面,也让读识字失去了原本的目的。” 李靖安静静倾听她的心路,知道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便问:“所以你想怎么改变当前的局面?” 谢清徽却有些底气不足:“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还是想试试。从前二哥说九品中正制斩断了前朝所有寒门学子向上攀爬的道路,可是后宫何尝不是这样? 几百年来,在宫中的女官也多是世家大族送进宫中的棋子,即使她们没有如家族所愿成为宫妃,但是好歹还有一个女官的位置,可是那些普通宫女呢?她们一辈子都要在这宫里不见天日,上不去也出不来。 所以我想向王贵妃进言,更改宫中以家世选女官的规矩,而是改为选贤,这样人人都可以有高升的可能,既让寒门娘子们有了动力,也可以让世家娘子们有危机感,从而更加努力。”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思考的李靖安:“其实我还有一个私心,科举制虽然仍在沿袭,但是我们都知道世家的心中并不服气,是陛下的一再退让才让科举制度没有中道崩殂。 那我们不如缓一缓,先从后宫下手,然后过渡到前朝,二哥应该也知道,比起女儿的利益,各府的家主们还是更在意儿子的前途。” 李靖安的眼中透露出赞许的目光:“你这个提议很好,为什么会觉得心虚呢?” 谢清徽环住他的脖子:“我知道这个计划的推行大多还是要依靠你来说服圣上和贵妃,你已经很累了,我不想……” 李靖安用食指轻按住她的嘴:“我们是夫妻,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这也是一件有利于前朝后宫的好事,我们当然要做,不过还要等等。” 谢清徽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口,她知道他的等等是何意,决一胜负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她有些心慌。 李靖安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她转过来搂入怀中:“我希望等等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我的娘子如此出众聪慧,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你的主意,可是现在贸然进言,非但不能说服阿耶和贵妃,反而会为你招致不好的声音,再等一等。等到我……” 他隐去了下面的话,但是谢清徽心领神会。 …… 满月高升,李四轻轻扣动房门,他揭开斗篷行礼:“殿下,王妃,温璋府中有异动。” 李靖安示意他继续,李四稍稍喘了口气:“晚间的时候,温璋乔装去了禁卫军副统领的府上,咱们的人远远的跟着不敢靠近,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回府。” “东宫可有异动?” 李四摇头:“属下无能,东宫的消息几乎是探不出来。” 李靖安却笑:“不是你无能,是太子妃太过能干,你若真探出了消息,只怕那也是东宫故意放出来的。” 谢清徽眉头紧皱:“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李靖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太子的心乱了,先是派人游说禁卫军副统领,紧接着又是秘密调动东宫府兵,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再激一激他。明日一早,有劳娘子准备两份厚礼送到韦大人和裴大人的府上。” “这两人都是跟随圣上的心腹,二哥这是假意拉拢他们,实
则刺激东宫?” 李靖安点头:“不过也就做到这吧,否则太过分的话,只怕温璋会对我们起疑。” 李四也颇为赞同,他继续询问:“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 这一次李靖安没有说话,他注视着李四良久,就连谢清徽也不解其意,直到他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房契地契,还有你的户籍信息,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恢复你原本的样子了,宇缄。” 谢清徽面露震惊:“宇……你,你是大周皇族后裔?” 宇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的措手不及,他摸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声音沙哑:“殿下是要赶我走吗?” 李靖安摇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这太危险了,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除了和嘉郡主,你是宇氏唯一的血脉,你必须要活下去。 你的祖母明敬皇后与我的祖母元贞皇后是亲姐妹,这些年让你为人驱使已经很委屈了,让你陪我赴死,我做不到。” 宇缄眼眶泛红:“我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若不是当年清河长公主冒死相救,即便我没有被太师杀死,想必也会被大齐杨氏斩草除根,这条命本就是借来的,陪着殿下出生入死,我心甘情愿。” “胡闹!”李靖安有些生气,转而又软了语气:“盒子里有宇氏皇陵的令牌和地图,若是我胜了,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人前,如果没有,祭拜完宇氏的先祖,我也希望这世上能有人来给我收尸。” “殿下!二哥!”听他说出如此不详之语,谢清徽也有些恼怒:“你何苦这样说自己。” 宇缄眼眸微垂,眼泪顺着眼尾消失不见:“好,我答应殿下会好好活着。” 李靖安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回去做准备吧,等到那一天,你……就先走,走的远远的等消息,东宫的人都认识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宇缄深深的看了李靖安二人一眼,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脸之后就退出了房。 谢清徽这才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是惠宁太子的儿子,二哥你瞒了我好久。” 李靖安面露歉意:“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他的身份太敏感了,之前杨氏的人恨不得把宇氏诛之而后快,我也只能格外小心。” 谢清徽倒不是生气他的隐瞒,只是有些感慨:“这样也好,不管怎样,宇氏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条血脉。” 李靖安轻拍着她的手:“多谢娘子理解,如今我所在乎的人都要送走了,可我却自私的把娘子留在了身边,你会不会怪我?” 谢清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是结发夫妻,那自然就该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 兴隆六年六月三日的夜晚,魏王府的房灯火未歇。 看着在座身披盔甲的各位,李靖安亲自端了一壶酒分而饮之:“诸位,明日就是一决胜负的时日,本王何其荣幸能得诸位生死相随,此生无憾了。”说罢将碗中得酒一饮而尽。 尉迟融率先站出来:“殿下,臣等愿对您誓死效忠,想想从前打天下的时候,我们就是陛下与东宫嘴里的忠臣,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和东宫却连一点点的颜面都不肯留给我们魏王府。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臣等绝不后悔,想想房大人和杜大人,还有被赶去并州的两位裴大人,臣当真是痛心。” 余下众人纷纷叹气点头,他们跟着魏王,一是钦佩其战功,二也是想给自己谋个前程,可是魏王在朝被打压,他们这些武将也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既然如此,那就豁出去吧。 李靖安点头:“明日就是太子动手的时候,河东郡公已经秘密回京前往谢府,宫中的禁卫军也已被他摆平。 陛下明日会带妃嫔泛舟湖上,太子若是想进内宫控制圣上必然会选择带人从东宫绕路直达北门,而这才是我们最重要的战场,诸位可明白?” “明白!”众人齐声道。 李靖安拿起防卫图一一部署,谢清徽在旁只觉心脏砰砰直跳。 商议结束,众人都坐在房等待天亮,李靖安转身看向谢清徽,二人四目相对,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诸位大臣的面前紧紧拥抱住她。 谢清徽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是依然很坚定:“我会等你回来。” 天空蒙蒙亮,李靖安带上头盔最后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谢清徽忽然有些支撑不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紧紧握着衣袋内侧的粉包,那是鹤顶红!若当真失败了,不管是为了二郎还是谢氏,她绝对不会苟活!只是……对不起,我的兕子,还有我尚未出生的孩子。 <
> 她的手缓缓移到了小腹,明镜抹着眼泪:“王妃,您为何不告诉殿下,若是……殿下怎么忍心您做出这样的选择。” 谢清徽苍白着脸,她看向那道早已消失的背影:“明镜,这就是投生到皇家的命数,不怨二郎,也不怨我们任何人,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