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元年八月,兴隆帝亲宣讨王檄,魏王李靖安领兵,即刻进军洛阳。 兴隆元年十月初九,安乐公杨佑病逝府中,京中有传言是皇帝不容他存活于世,就派人毒杀了安乐公,李承震怒之下立刻查封流言,稳定人心。 …… 长安城外。 在李四的打点之下,杨佑一身黑色斗篷从城中出来,远处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看到杨佑安全抵达,崔慕也放心的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外祖父,杨佑露出不舍:“外祖父,我……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再承欢您膝下了。” 崔慕眼中含泪,他用手掌摸着杨佑的脸,他是女儿留存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只要你能活下来,平平安安一辈子,哪怕此生再不相见,外祖父也心满意足了。” 杨佑用袖子抹去泪水:“我会听外祖父的话好好活下去,只是您也要保重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会设法来看您。” 时辰已经不早了,即便是再不舍得,崔慕还是狠下心扭头:“走吧,快走吧。” 杨佑跪下朝着崔慕磕了三个头后方才上了马车,李四对崔慕点头示意之后便带着杨佑离开了。 马车一路向东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天色微明,李四才停下来。 他拿起卷轴递给杨佑:“郎君,这是我家主子转交给您的。” 杨佑展开画轴,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幅画是出自阿耶之手。看他面露不解,李四解释:“当年仁穆皇后病逝之后,主子尚在宫中教养,他因丧母之痛一直不肯吃喝,甚至多日不肯见人,直到后来大病一场。 章仁太子为了宽慰他,特地画了这副《百兽图》,画中的母狮看小狮子的眼神充满怜爱与担忧,仿佛是害怕自己死后,小狮子不能自保。 这样的情状正如仁穆皇后对于主子的担忧,这幅画主子悉心保存了很多年。章仁太子一直忙于政事,多年来再未有画遗世,想来这副《百兽图》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遗作,所以主子让我把他转交给郎君。” 杨佑轻轻抚摸着画轴,郑重地看向李四:“替我多谢魏王殿下,让他费心了。” 李四笑着摇头:“郎君不必客气,章仁太子于主子有恩,如今自然到了主子回报章仁太子的时候。” 李四从衣襟里掏出一叠和地图:“当年章仁太子为郎君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和银钱,这是主子给您做的,只是洛阳尚有叛军,江南还不安定,您可以先前往青州,那里会有章仁太子的旧人接应。 至于宫中留下的旧人,主子会想办法送他们出宫与郎君相见,否则一旦身份暴露,贵妃和太子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从此以后,宫中的一切与您再无干系,天高海阔,望郎君珍重。” 杨佑对李四行了一礼,最后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他露出释然的笑容,然后驾着马车独自离去。 送走杨佑,李四又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崔慕的房,想来他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李四前来,崔慕也就安心了:“我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没有魏王帮忙不会那么顺利,我清河崔氏欠魏王一条命,日后定会报答。” 李四拱手道:“主子知道崔大人会如此说,所以主子让我转告您,他今日所为是为了遵守当年对章仁太子的诺言,并不需要您的回报。 郎君已经安全前往青州,小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请中令早些休息,小人告退。” …… 李靖安出征以后,谢清徽除了在王府处理庶务,就是来往于谢府和学堂之间。 因着郗氏姐妹与那两位娘子的教导实在是好,学堂中的女童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也选择把家中女儿送到谢氏女子学堂。 只是现在只有她们四位女夫子,一时之间人手也有些不够。就在这时,谢清徽收到了元明月送来的好消息,元夫人要来学堂中任职。 原来之前元明月听闻元夫人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如意,便写信邀请她来学堂中任职。只是元夫人在太原王氏生活了快二十年,终究还是难以割舍。 直到后来王二老爷被杀,元夫人再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她便将自己的打算禀明了王太夫人,思考良久过后,王太夫人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王太夫人自知对这个儿媳亏欠良多,如今自己儿子也不在了,儿媳也没有亲生的子嗣,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既然她的娘家侄女和侄儿都愿意孝顺这位姑母,她便亲自修一封给元家主说明此事,并让自己的三子礼送嫂嫂归家。 听闻此事,谢清徽也为元夫人感到开心,不管是从叔母的口中所言,还是自己亲眼所见,元夫人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开心,她背负了太多的家族责任,直到
失去了自我。 如今人到中年,元夫人能够有勇气选择重新开始,自然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谢清徽正和明镜感叹此事,起身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人直直的就坐下了,明心吓的喊人:“快叫任府医来。” 一阵手忙脚乱,明镜连忙拿出妆台上的风油精给谢清徽闻,这时任府医也匆匆忙忙过来了。 他的手指搭在谢清徽的腕子上,时而皱眉,时而深思,这让明镜和明心异常担忧,却也不敢发出声响打扰任府医诊脉。 过了一会儿,任府医的心中仿佛确定了,拱手笑道:“恭喜王妃,您已经有孕两月有余。” “这么快?”谢清徽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与李靖安圆房也不过两三个月,紧接着对方就出门打仗去了。她本以为要等李靖安战胜归来之后才能继续子嗣的问题,却不想这就有了? 明心和明镜自然也不敢相信,毕竟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是知道主子们的情况的,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明镜才问:王妃骤然眩晕,可是腹中孩子有什么问题?” 任府医笑着宽慰:“王妃放心,此乃妇人遇喜的初期症状,因人体质不同而症状也有所不同,王妃身强体健,腹中孩子也并无不妥。” 谢清徽这才放下心来,送走了任府医,明镜和明心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毕竟圣上期盼魏王子嗣已经很久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忍不住为主子担忧,如今王妃终于有了身孕,想来宫中也不会再给王妃施压了。 二人欢喜完了,明镜才严肃道:“如今咱们府里自然有奴婢和明心管着,只是奴婢们到底没有照顾怀身妇人的经验,而魏王殿下的奶嬷嬷也很早就离府了,只怕咱们还得从谢氏带来一些信得过的人手。” 谢清徽点头:“明镜说的不错,我本该亲自回谢府给阿娘报喜的,顺便挑些合适的嬷嬷。只是进宫的牌子昨日就已经递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该进宫去了,不如明日再说吧。” 三人商定以后,明镜决定此次进宫由明心陪伴,自己则是留在府中打理一些近日的账册,避免主子忧心。 …… 刚进了后宫,谢清徽迎面就撞到了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人,她虽然是亲王正妃,但是面对位列四妃的德妃,谢清徽还是要屈身行礼:“参见德妃娘娘。” 德妃并没有叫起,只是随手折了一支绿菊:“自魏王出征以后,还没怎么见过王妃进宫请安呢,太子妃贵为储君正妻尚且日日往来后宫,魏王妃倒是懒怠了起来。” 听她这样说,谢清徽也不为难自己,而是起身道:“太子妃帮助贵妃打理后宫,日日往来自然难免。只是按照礼制,宫中皇子公主向来都是给中宫嫡母和生母请安,仁穆皇后早逝,贵妃代掌后宫,妾自然是不敢怠慢贵妃的。” 谢清徽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德妃既不是嫡母又不是生母,更不是代掌后宫的贵妃,她在这里摆什么驾子。 德妃脸色一变,转而看向身边的张婕妤:“妹妹你听听,魏王妃可真是生了一张巧嘴,本宫这还没说什么,她说起礼制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张婕妤拿帕子轻按眼角:“姐姐,人家魏王妃可是谢氏贵女,自然看不起咱们姐妹泥腿子出身,是咱们没皮没脸,偏上赶着去给人家做长辈。 本以为王妃能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却不想人家谢氏可是顶底门阀,皇家后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婕妤此话说的实在是有水平,把皇帝的面子扯了进来,便是谢清徽也不敢再辩,她看了看身旁的明心,身子一软就闭上了眼睛。 明心会意大叫:“快来人啊,王妃昏倒了,快来人啊——” 德妃和张婕妤没想到谢清徽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装晕,她们是算准了贵女出身的人最看重体面,却不想她如此混不吝! 此时御花园乱作一团,抬人的抬人,叫太医的叫太医,贵妃身边的内侍总管本是奉命令来接魏王妃的,却不想人没接到,先接到了坏消息。 他也顾不得规矩了,问清了来龙去脉便匆匆赶去贵妃宫中报信。 此刻皇帝正在贵妃宫中喝茶,听这内侍说魏王妃晕倒了,忍不住关切:“二郎媳妇这是怎么了?” 内侍心知牵扯德妃和张婕妤,故而说的十分模糊,只说已经命人把魏王妃送到了贵妃偏殿诊治。 贵妃是了解自己身边的奴才的,看他这样就知道恐有内幕,于是提议:“二郎出征已久,想来王妃在府中十分操劳,正好陛下没什么事情,便和妾一同去看看吧。” 既然贵妃这样说了,皇帝也不好推辞,便与贵妃一同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