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年四月,突厥可汗入侵泾州,二十日,突厥入侵武功,京师戒严。 二十四日,突厥入侵高陵。二十六日,行军总管尉迟融与突厥在泾阳大战,大破突厥,斩首级一千多。 …… 千秋殿。 谢清徽亲自为李靖安戴上了头盔:“二哥一定要亲征吗?尉迟将军已经大败了突厥,突厥可汗也已献马三千匹,羊一万口示好,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亲征难免……” 李靖安打断了她的劝阻:“朕知道你是在担忧我,只是击退突厥不仅是朕的梦想,也是前朝几代中原帝王想要做的事情,从前中原兵力不足,突厥王庭想打就打,想退就退,屡屡骚扰北边诸部,那么多的边疆子民都被虏去突厥为奴为婢,与家人生离死别。如今他们只是上供一些牲畜就想把之前的冒犯抹平,哪有那么容易?” 谢清徽想到那些被虏去的妇孺也心中难受:“这几年突厥屡屡试探,宁国公主又暗中和高句丽达成了协议,听说突厥可汗新迎娶的侧妃还是吐谷浑部的公主,他们的野心当真是不小。” 李靖安冷哼一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的计谋都是空谈,朕忍了好几年,就是为了等到人民安定,国家富足的时候一举收拾了他们,王卿和陈卿已经带兵赶赴凉州了,拿下吐谷浑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想到固执的宁国公主,谢清徽问道:“宁国公主这几年在暗中屡屡搅局,就是为了扶持杨氏后人光复大齐,二哥打算怎么处置她?” 李靖安神情冷淡:“宁国和亲本是有功之人,只是她的所作所为又有几分是出于公心呢?大齐是她的母国不假,但是大齐年间民不聊生的景象她也是知道的,即便如此,她也要执意打破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这样的心思到底是为了大齐还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朕与你的心中都清楚答案。 所以朕已经吩咐了尉迟融,见到宁国后不必客气,一律斩杀。” 不管是因为两国战争还是因为前朝旧事,谢清徽知道死亡是宁国公主唯一的结局。只是想到当年那个天真无邪,游园嬉水的成安县主,她还是忍不住为宁国的命运感到落寞,继而为所有的和亲公主感到悲伤。 “如今吐蕃举部归顺,还襄助我们一同进攻吐谷浑,那日我在御案上看到了他们请求□□出降公主的国,二哥你打算怎么办?”想到淑太妃的担忧,谢清徽忍不住试探。 李靖安笑:“你是害怕朕把千金长公主嫁到吐蕃去?” 谢清徽脸红:“如今□□的公主除了皇妹就只有咱们长乐还未出嫁,长乐还小,淑太妃自然担忧皇妹的终身。” 李靖安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难道你的夫郎是卖妹求荣的软骨头吗?”说罢他冷哼一声:“吐蕃算什么,朕给他什么赏赐那是抬举他,但是他想要就不可以,难道咱们□□的公主还会稀罕吐蕃王后的位置吗?朕不会让宗室的女儿们像宁安和宁国一样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如果他们不服,朕就打到他们俯首称臣为止。”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掷地有声,谢清徽呆愣愣的看着他,李靖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发什么呆?” 谢清徽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入他的胸口笑:“我只是觉得……二哥好厉害,二哥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 承平三年五月,帝亲率军五万赴渭水。 承平三年七月,淮安王,陈知节在牛心堆大破吐谷浑。八月一日,又在乌海大破吐谷浑,追逐打击直到柏海。 副总管薛万均、薛万彻在赤水源破吐谷浑,捉住吐谷浑名王二十人。十八日,淮安王在西海之上平定吐谷浑,捉住了吐谷浑王慕容伏允,因为其子慕容顺光投降,封为西平郡王,恢复吐谷浑本国。 十二月十二日,吐谷浑西平郡王慕容顺光被其部下所杀,派遣兵部尚宇缄率军队安抚,仍然封慕容顺光之子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使他统率吐谷浑部众。 …… 千秋殿。 李靖安出京以后,朝中霎那间也安静了下来,不管是真心还是为了装装样子,人人都对皇帝亲征一事表现得非常担忧。 兴庆宫上皇更是在宫中大骂皇帝为逆子,竟然丝毫不顾及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就跑去攻打突厥。 公爹如此,谢清徽只得去兴庆宫请安照拂,也许是迁怒皇后,上皇并没有让她进去,只是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就把谢清徽给送出来了。 轿子抬着谢清徽回太极宫,明心有些不高兴:“殿下,上皇这是什么意思,连门都不让您进就把您赶回来了,传出去岂不是有损皇后威仪?” “上皇岂是我等奴婢可以议论的?还不快快住嘴。”未等谢清徽发声,明镜已经制止了她。
明心有些气不过,红着眼眶看谢清徽。 “好啦。”谢清徽安抚她们俩:“上皇不仅是国君,他还是一个父亲,这两年上皇与二哥的关系逐渐回暖,自己的儿子御驾亲征却没告诉他,上皇当然是既担心又恼怒的。 况且如今地藏奴还小,上皇其余的子嗣都被养的如绵羊一般温顺,他是害怕二哥真有什么好歹,朝局又会乱起来,心中难免烦闷,故而迁怒于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心点了点头:“唉,奴婢只盼着圣上早些回来,您和小主子们也不用日夜忧心了。” 虽然圣上不在京中,但是一应奏折还是由人飞马传送批阅,三省六部也在有秩序的稳步运行,并不会耽搁前朝政事。 恰逢命妇入宫请安,自家夫郎跟随圣上亲征的难免关心前方战事,一时间殿内叽叽喳喳,赵王妃看向偏殿的织机忍不住笑:“殿下竟然在宫中放了一台织机?” 命妇们停止了交谈,看向衣着朴素的皇后,谢清徽微微一笑:“一饮一食当思来之不易,虽说咱们天家不缺富贵,但也不可太过奢靡,要教导子孙学会节俭才是。 赵王妃既说到了织机,本宫也有礼物相赠各位王妃公主。”说罢她示意赫连尚仪端出托盘道:“本宫初初接触织机,手艺不算太好,日夜苦练的这几日难免想到民间以织布为生的娘子们,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是依旧有部分郡县民生多艰。 在座的各位都是咱们李氏宗亲,王妃与公主们既然享受了天家富贵,自然也应当成为天下人民的榜样,咱们女眷们节省下来的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到了前朝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是吗?” 皇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宗亲们都知道皇后这是在暗指宗室靡费,看了看自己身上满绣的华服,再看一看皇后身上朴素的常服,宗室们不由得有些脸上发热。 淮安王妃是个机灵人,听皇后如此,连忙接话:“殿下说的很是,咱们李氏宗亲枝繁叶茂,得益于上皇与圣上,我们才有了这一场泼天富贵,当然要好好珍惜。如今前朝事多,战乱又起,妾身为宗室王妃之首,愿意献出体己略表心意。” 其余宗室虽然不愿舍弃富贵的生活,但一想到顺应皇后的号召不仅可以拉近自己和皇后的关系,这个名声若是传到了前朝皇帝的耳朵里也有益于自家夫郎和儿子的前程。 如此一想,她们又忍不住银牙暗咬,淮安王妃是第一个顺应皇后号召的,甚至还说出了献体己的提议,有她珠玉在前,皇后哪里还记得她们这些追随者。 …… 承平三年七月,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活捉突厥可汗,斩杀宁国公主于军营。帝亲率军横扫突厥王庭,安定北疆部落。 九月八日,命令收埋长城以南的尸骨,仍然令人致以祭祀。二十日,命令从古时以来的英明的君王、圣明的皇帝、贤臣英烈的坟墓不能割草放牧,春秋致以祭祀。 十月一日,驾到陇州,帝因特殊情况而赦免陇、岐二州,免除赋税徭役一年。二十九日,圣驾回銮,帝向太庙报告俘虏了突厥可汗,举行盛大仪式。 …… 十年后。 两仪殿。 内侍监进来禀报:“圣上,晋国公求见。” 李靖安抬首:“快请他进来。” “臣裴晏,参见圣上。” 李靖安亲自扶他起身:“快起来吧,你病了这么长的时间,朕和皇后都很挂念你,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裴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点头笑:“臣病的这些时日,明月日夜照拂,便是为了她,臣也不能再病下去了。” 李靖安大笑:“朕就知道,从来都只有国公夫人是你的软肋,听说她今日也一同入宫了?你们夫妇来的这么齐整,可是有事?”李靖安一脸看透你的表情。 裴晏垂眸思索了半晌,有些怅然:“臣是来请辞的。” 李靖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 千秋殿。 谢清徽手中的茶杯落地,满脸哑然:“你说什么?” 元明月的容貌与从前并无半分差别,只是多了几分宁和与怅然,她看着皇后难得的事态:“殿下没有听错,妾和裴晏要走了。” “去哪里?”谢清徽的声音有些颤抖。 “去一个殿下不知道的地方,那里没有束缚,没有压迫,所有人生而平等,自由自在,于圣上和殿下而言,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那里是妾和裴晏的家乡。”元明月的脸上带着怀念和向往。 谢清徽摇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舍弃这里的一切?” 元明月看向她:“其实圣上和殿下应该很早就
察觉到了我与裴晏的不同寻常之处,是的,我们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本的裴晏和元明月早就死在了十几年前,因为一些机缘,我们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谢清徽静静聆听着,一点点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 元明月继续道:“我与裴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环境,但即使十几年过去了,我们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个时代有着三纲五常,有着明确的规矩阶级,视人命如蝼蚁。 之前在宫里做女官的那些年,我眼睁睁看着无数人命在我眼前消失;出去做生意的那些年,我被人欺辱,被人嘲笑,如果不是裴晏,我甚至都坚持不下去;成为晋国公夫人的这些年,没有人在意我在外面的成就,裴氏的族人只会把眼睛放在我的肚子上,希望我早生男嗣。 可是殿下,我生活在自己的时代已经二十余年,我所接受的教育和思想与这个时代形成对立,如果再待下去的,我会疯的。” 谢清徽的手指微微颤抖:“明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元明月眼中带泪:“在那里,没有王朝也没有皇帝,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可以做官做生意,女人也同样可以。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读识字,都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谢清徽的眸中是迷茫,是疑惑,她喃喃道:“真的会有这样的时代吗?” 元明月苦笑点头:“殿下,我与裴晏本是自由自在的鸟儿,可是一朝被锁进了这个金笼子,如今我们找到了回家的机会……只是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们还是会有不舍,此次前来就是想与圣上还有皇后正式告别。” 谢清徽抹去眼角的泪水:“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这个时代于你和晋国公而言或许是一种桎梏,你们本就不属于这里,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回到你们原本的时代。” 元明月起身看向凤位上的皇后,她第一次没有行礼,只是深深注视着谢清徽:“我要走了,清徽,保重。” …… 想到晋国公,谢清徽霍然起身奔赴两仪殿,她没有让人传轿,而是自己提着裙子奔跑在这偌大的太极宫。 到了两仪殿,她只看到李靖安红着眼尾站在高台之上,裴晏身着红色官服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宫门。 “他也走了。”李靖安的声音有些嘶哑。 “岳父走了,阿耶走了,尉迟融不在了,房乔也没了,如今裴晏也要离朕而去了,他们都走了。” 谢清徽忍住眼泪:“不,晋国公与元娘子会在另一个时代看着我们,即使不再相见,知道彼此安好就足够了。” 李靖安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故人一一离散,我只有你了。” 谢清徽回抱住他轻轻安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微风吹动,两仪殿门前的银杏树随风摇摆,那是搬来太极宫的第一年,李靖安亲手为她种下的。 后记:承平二十五年,皇太子李晔密谋造反,逼帝禅位,兵败被擒。骤闻噩耗,后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帝痛斥太子不孝无德,群臣上奏议太子死罪,帝含泪下诏废黜东宫:皇太子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後愆过,日月滋甚…… 次年三月,庶人李晔病逝于黔州,年二十六。 至和三年,追赠李晔为恒安郡王,至和七年,追赠皇太子,谥号“愍”。 承平二十六年,皇后谢清徽崩,年五十二,谥曰“慧慈皇后”,女一,仁孝章皇帝,子二,愍太子李晔,清河隐郡王李晖。昭明帝辍朝二十七日,亲扶皇后金棺入陵,天下以国母崩逝服丧三年,不闻丝竹,不见嫁娶。 承平二十八年,皇帝李靖安崩,年五十七,谥曰“昭明皇帝”,与皇后谢清徽同葬昭陵。遗诏:皇太女李令月于陵前继皇帝位,皇次子李晖改封睿王。民间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不乱民生,不改嫁娶。 女帝继位三年,下诏颁布女官科举,前兵部尚宇缄之女,宇婉如应诏入宫,授二品内侍秘郎,随侍女帝,人称“巾帼宰相”。 至和十五年,睿王世子以女帝掌权,乱阴阳尊卑之名,教唆睿王密谋造反,兵败自缢。睿王李晖降为清河郡王终身幽闭,非死不得出。 至和十六年贬清河郡王为庶人,世子及家眷赐自尽,不入皇陵,不享牌位。 至和十八年,庶人李晖病逝,年四十。 至和二十二年,追赠李晖为清河郡王,谥号“隐”。 谢清平,字辅机,慧慈皇后之兄,一等承恩公
爵,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从二品尚右仆射兼政事堂宰相,正三品吏部尚,承恩公谢凌之长子,昭明帝早年追随者。 大齐愍帝年间任大理寺少卿,娶妻昭华郡主杨炽繁,次年任正四品吏部侍郎,河清五年转任户部侍郎。 兴隆元年迁正三品吏部尚,兴隆五年卷入夺嫡风波,削职坐罪,兴隆六年,追随昭明帝发动政变。 承平元年封承恩公世子,授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任正三品吏部尚。 承平元年十二月,承恩公谢凌病逝,谢清平袭爵,次年迁中令兼太子太傅。 承平二十五年,愍太子兵变被擒,谢清平问罪削职。 承平二十六年,慧慈皇后崩逝,复谢清平中令,吏部尚之职,加授从二品尚右仆射。 承平二十八年,授为顾命大臣,总管政事堂。 至和元年加封太师,免上朝跪拜之礼。 至和三年,两党之争,章帝夺权问罪顾命大臣,韩、来、韦三人流放赐死,念及谢清平乃慧慈皇后之兄,削去所有官职,保留承恩公爵位世袭三代降爵。 至和四年,谢清平病逝府中,终年六十四岁,谥号“端”,世子谢冲袭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