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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阿莱简直算是个一意孤行的人,做事鲜少听人意见,这会子就困惑起来,怎么个个都要听我的意见? 她问:“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 厉少愚立刻点头,眼中饱含情意:“当然重要。” 阿莱握住他的手指,笑微微地看着他:“做你相信的事情,只要不是坏事,我全都没意见。” 厉少愚觉着这不是爱他的态度,所以躺不住了,坐起来巴巴地望着她:“哪怕为了相信的事情,去和日本女人逢场作戏?” 所谓“逢场作戏”,也许是跳舞喝酒,也许是接吻睡觉。 阿莱自然明白,不过她也存心试探:“你放心,我不告诉家里。我也算够意思吧?” 厉少愚忽然挂脸,松开她的手侧坐床沿:“真是太够意思了!我谢谢你,未婚妻!”企图以此唤醒她的良知。 听着语气不对,阿莱凑过去看,厉少愚神色黯淡,眉心紧蹙,耳朵却烧得绯红,不正常。她折着一条手臂往他肩背一靠,轻轻向前一搡,同时用食指轻戳那红透的耳珠,似笑非笑轻声而问:“生气啦?” 这份举动实在狎昵,撩拨得厉少愚绷紧身体,五感全灌注于耳朵,心和头脸浑似火烧,又痒又热。他垂着脑袋,一下握紧阿莱的手,声气有些恼:“好妹妹,别玩我。”然后默默地舔了舔唇。 阿莱未经情-事,但也非无知少女,动心动情寂寞情-欲,样样都有。许多潮湿难耐的夜晚,她都恨不能一口吃掉厉少愚,或是追赶时髦婚前试爱,但每每见他如此正派守旧,根本不好意思存心勾引。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心意相通至此,彼此守到如今。 听到厉少愚开口求饶,她心想难道误打误撞,拿住了他?便再度发力,凑到他耳边:“你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呼吸拂过耳畔,像一度春风,阿莱半边身子软弱无骨地倚住他,恬淡的话梅味随之萦绕身侧。 厉少愚心软意活,思忖着等她好了再来算总账,同时无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像是品味一块上等丝绸,细腻柔滑,毫无瑕疵。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我不生气。你快坐起来,这么靠着我,当心伤口受力再裂开了。” 美人在怀,却不能纵情同乐,怎能不气?但他自诩理智,一定忍得住。 阿莱见他语气和神色恢复正常,从善如流地靠回软枕上,一双黑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出那么多汗啊?” 厉少愚解开领口,待颈间清凉些许,避开她的视线挪到椅子上坐,十分心虚:“不许闹了。”随即板起脸:“要不是在别人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这回倒把阿莱给唬住了,立时吐舌耸肩,低眉顺眼没再开口。 厉少愚起身走到门边,低头看一眼手表,接着掀开领口,捡起酸枝柜上的折扇猛扇。身子朝向门外,目光对准远处,显得很焦急:“我要回去写提案。这许先生和许太太请二哥吃下午茶,也该吃过了吧?我现在过去怎么样?” 见他这样,阿莱也略有些不自在,飞快地看他一眼又垂下脑袋:“他们为什么请二哥哥?” 厉少愚心不在焉:“还能为什么?多个朋友多条路。” 阿莱愣了一下,想起一些事情,“今天太太来看我的时候问过二哥哥,说不定他们有生意可做呢。” 厉少愚回过身,紧张地走过去,双手按住床沿把她圈在面前,两个人几乎鼻尖对鼻尖:“她都问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阿莱心里有鬼,眼神飘忽不定:“我们的关系,和你的关系还有成没成家之类的。” 厉少愚迟疑片刻,坐回椅子上把打开的折扇放在腰间,然后叮嘱道:“我总觉着他们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你一定要多加留心。等忙完这一阵我马上接你回家。” 阿莱很乖巧地对他点头:“知道了。” 说到这里,厉少愚忽然想起厉东瀛这号人,要是让阿莱向许太太打听,说不准能套出几句话。然而忖度以后觉出此事不妥,眼下他做的事情很危险,绝不能把阿莱卷进来,再说,要是处处依赖自己的女人,那他还算个男人吗?最后绝口未提。 最近事情太多,日子都过乱了。 厉少愚一想起来便是心乱如麻,当下看着阿莱又像害馋痨似的,恨不能把她狠狠□□,再坐下去,恐怕原形毕露。 待到稍微平静几分,他抬眼看着阿莱:“要是头不晕就多下床走动,躺久了对身体不好。我还有几份报告没写,明天再来看你。” 这回轮到阿莱看不懂他,忍不住问:“每天都写报告,具体是哪些报告?让我也听听呗。” 厉少愚把玩她的手指,

那么纤细白净,像她的人一样骨肉匀亭。 心已不知飞往何处。 “提案,绑架案的口供、整理案夲还有每天的工作记录,一样都少不得。” “你要是投靠程主任,那不就和政治扯上关系了?与邱主任为敌?” “经济和政治不分家的。我们两边都得罪不起,从长计议吧。”厉少愚心思沉沉,百般不舍地起身,拍拍她的手臂,“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 邱诚是银行业元老,虽然不混政坛,但他背后的靠山可是程玉是死对头。他老辣果断,厉少愚面对他的威逼利诱,即便使拖字诀,也存在一定的危险。 趁着阿莱养伤的时日,厉少愚很快查清绑架案背后的主谋——横山有纪。 真材实料在手,却无法将真凶绳之以法,只能以马仔泄愤,这实在是司法的失职。 果如厉少愚所料,杜君松在狱中宣称自己是日籍,想要调取出生证明以引渡回国,以此脱罪。 在与使馆照会此事以前,厉少愚将绑架案涉及横山有纪的种种内幕曝光出去,坐实丑闻,小报满天飞。 一时之间,横山有纪几乎自身难保,在受到上级申饬以后,陆刈麟找准时机再度出面游说。 几个工作日后,司法部收到日方回信,信上写道:杜君松系日本公民板垣健次郎所收养的中国弃婴,三岁东渡,国籍确系日本,实无出生证明。 短短一行,斩断他所有生还希望。 案夲送至参谋本部后,厉少愚驱车面见程玉。 程玉身兼二职,在此地的办公室要比在军部的要大上许多,里外四间。第一二间是治下组长组员办公,都在低声讨论案牍;第三间是他的副官和秘,副官负责军务,秘年纪稍长,负责整理党务和生活琐事;第四间独属于他待客议事,处理公务。 厉少愚走至第四道门前站定,怀着毕业答辩一样的心情,忐忑地等候。 车秘放下钢笔,从案牍中抬头:“厉课长?” 厉少愚点头:“是。” 车秘起身,双方握手,随后轻轻敲门:“主任,中央银行厉少愚到了。” 门内传来程玉的声音:“请进。” 厉少愚挺直腰板踏着正步进去,对程玉问好,开门见山道:“程主任,2绑架案现已结案,杜君松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卷宗已经整理成册,请您过目。” 程玉和厉东瀛是总角之好,在好友故去以后,他时常忆起年少无知那些日子。 想来想去,已成一块心病,不出意外,将追随终身。 他曾无数次想,如果当初能够及早发现东瀛的困境,是否能将其拉回正轨?那这虚度的十二年光阴,是否比现在要好? 当厉少愚出现以后,他对东瀛心存的亲情友情,悄然不觉地转移到眼前的青年身上。 桌上档案堆叠,他从其中抬头,双眼明亮透澈,好似少年人。 “坐下慢慢说。” 近日四处奔走,有关政治的所见所闻,都令厉少愚对当局感到失望。如今,是他和理想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到右面沙发落座,神情肃穆:“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实在是司法失职。在查探过程中,我发现横山姐弟最近通过口岸走私生意在与几名官员接触,他们的背景和成分相当复杂,三大派系皆有,其中有从北平平调的,也有南京右迁的,更多资料存于档案之中,仅凭走访收获甚微。这一部分已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会把资料整理以后送过来。程主任,咱们就此别过吧。” 程玉沉默片刻,靠到沙发椅上细细端详着他,目光简直称得上深情,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司法的失职,是统治者内部的矛盾和失职,让四万万中国人变得卑躬屈膝,丢掉几千年的骨气脊梁,一心只求生存温饱,此外再无专长。” “主任太悲观了。我虽年轻,但记得老祖宗教育我们什么是“忠孝节义,四维八德”,这是流淌在四亿同胞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被苦难磨灭。” 今夕往昔两相重叠,程玉既欣慰又遗憾,抬起头整肃了神色:“我接受批评,但不接受你天真的乐观。眼下外患重重,想要维护民族尊严国土完整,想要建立秩序稳定的新社会,仅凭少年的热血和“忠孝节义,四维八德”是远远不够的。听说你来参过军?怎么后来去银行了?” 厉少愚至今未明,军部说他资质不够是哪里不够?所以颔首自讽:“说来好笑,履历被打回来了。” 程玉诚心诚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机会参军报国。” “多谢程主任美意,但我已经想明白了,既

然当初拼尽全力也迈不进部队的大门,那也许,我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再说,经济也是国家命脉,我现在的工作算是与初心相符。就这样吧。” 程玉并无权势压人的瘾,一笑了之:“既然如此,那么——厉先生,咱们再会。” 厉少愚对他深深一躬:“程主任,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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