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刚才装晕的时候,她已经想过应对了。
但她实在有些不敢对视他那双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的清湛双目,垂下了眼皮,正要开口,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疾步之声,抬眼,见又来了一个道士。
这道士须黑中掺白,自然也是手执拂尘,一身法衣,红光满面,一派的仙风道骨,但细致的打扮之处,却又和普通道士有所不同,身上的鹤氅异常华美,袖襟都用金丝绣着华丽的道家云纹,金光灿灿,通身富贵,身后跟了十几个徒弟模样的人,正是七天前从紫芝涯碧游宫来上境参拜师尊的通天教主李通天。
李通天位列三清之末,分位不俗,他一现身,近旁正在围观的众多仙翁天君便纷纷和他招呼,他也无心应对,草草应和了几句,匆匆赶到近前。
青阳子见他也来了,转身迎了上去,叫了声“三师兄”,李通天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地上的云飚,脸色一变,急忙到他近前叫他名字,见他紧闭双目没有反应,猛地转头怒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竟然敢伤我的徒弟?”
甄朱心肝儿一颤,下意识地慌忙低下了头。
青阳子眼角风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李通天,面带歉色,说道:“三师兄勿怪,全怪我防备不周,以致于出了意外,伤及三师兄的徒儿。好在他已经服了师尊的定元丹,性命必定无碍,三师兄不必过虑,可先将他带去休养,等我问清了原委,再去向三师兄说明情况。”
鸿钧老祖一代四大弟子,青阳子入门最迟,年纪最小,资历也最浅,但资质却最高,也最得老祖的喜爱,这一千年来,老祖闭关,青阳子便暂任掌教,神佛两界都知,老祖有意要将上境的衣钵传给他。
以李通天今日在天庭和凡尘中的地位,原本也不至于盯着上境掌教的位置不放,只是他总疑心老祖私下传授青阳子自己没有的绝学法门,更对只认掌教为主的镇山至宝天机镜念念不忘,所以表面上虽然对这个小师弟客客气气,实际心里难免总是怀了一丝芥蒂,何况,这金龙太子云飚不但拜他为师,在天庭里又有天后这样的背景,现在在这里被人重伤成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两道目光一扫,立刻落到甄朱的身上,一眼辨出她是条蛇,旁边又早有他的弟子将仙鹤赤丹的话转告给他,他脸色沉沉,盯了甄朱一眼,一道诛剑气就朝蛇妖飞了出去。
甄朱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云飚的师傅一来就痛下杀手。
她是真的被这道朝自己扑来的森森剑气给吓住了,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连6压道君教给她的保命真符也忘记了,什么反应都没有,只睁大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道剑气朝自己飞来。
剑气雪白,映在甄朱的一双漆黑瞳仁之中,两点白色的影。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喋血的气息,这剑气陡然暴涨,在空中幻化为紫电,挟着一种隐隐的兴奋的嗜杀啸声,转眼就扑到了她的面前。
李通天这一下出手,实在过于突然,几乎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其中也包括了广成子。
在鸿钧老祖的眼中,天下妖类,并非个个皆应诛杀,相反,若得善缘,种下善念,妖类也可向善修成正果,这也是每千年一次的罗天大会之所以不拒妖类的缘故。
在老祖的这种潜移默化之下,广成子也不是那种逢妖必杀的修道者。刚才他既觉得这蛇妖可能并不是打伤金龙毁损山门的肇事者,也就没想着要取她性命,突然见李通天痛下杀手,也是心惊,有心想阻拦,却又碍于他的份位,一个迟疑间,那道紫电距离蛇妖脖颈已经不过半寸之距了,这时就算他想再出手施救,也是来不及了,眼看就要喋血当场,青阳子袖中右手微微一动,拇指中指拈诀,弹指之间,一团柔和青霜随诀而出,将地上蛇妖瞬间笼罩,这青霜宛如一个旋涡,至刚,却又至柔,吸力无穷,眨眼之间,就将紫电煞气全部吸入其中,刹那消弭于无痕。
这一杀一护,不过就生在滴水之间,那些站的远些的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就已经结束了。
李通天面露不可置信般的惊诧之色,蓦地看向自己的这个掌教师弟。
青阳子眸中依旧无波,只收了手诀,护着地上蛇妖的那团柔和青霜便也随之消失。
甄朱脸色雪白,原本睁的滚圆的一双美眸一闭,头歪向一边,人就失去了意识。
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被吓晕的。
她誓,等这趟回来,这一辈子,她也不会再去搭乘任何轮船了。
随着舰体被巨浪拍的微微震颤,又一阵头晕目眩感随之袭来,甄朱脸色煞白,五指紧紧抓住铁床床头的栏杆,睁眼俯身朝外,又呕了几下,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
“妹子!你这样可不行啊!我再去找老李!”
说话的,是和甄朱一起搭乘这条补给舰去往位于大海深处某礁岛看望丈夫的章姐。
章姐四十岁,登舰后被安排和甄朱住在同一舱室里。她性格豪爽,热心而健谈,起先见甄朱年轻漂亮,看起来像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不久,以为她是去看望新婚就被迫分离的丈夫,等得知她已结婚十年,惊诧过后,就妹子妹子的叫着甄朱,又因为同是家属的缘故,见甄朱身体不适,对她很是照顾。
甄朱知道自己晕船,此行之前已做好充分预备,各种晕船药全部备齐,但结果无济于事。
从登上这条以十五节的时航行在大海之上的远洋舰的第一天起,即便海面风平浪静,站在甲板之上,她也感到头晕想吐,前些天她基本躺在床上,从昨天开始,随着舰船深入外海,风浪加剧,她晕船更甚,已经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章姐口中的老李是这条舰上负责接待她们这些探亲家属的一个负责人,知道甄朱的丈夫,得知甄朱晕船反应厉害,怕她呕吐严重脱水,昨晚特意带来随船医生,给她吊过一瓶盐水。
甄朱有气没力地摇了摇头:“他事也多,别老麻烦他了,我没事。姐,麻烦你帮我拿下药,我吃了睡着就好了……”
章姐急忙去拿药倒水,扶她坐了起来,甄朱一口吞下了药,压下又想呕吐的感觉,看见床前地上那只盆子沾了脏污,起身要去收拾,章姐已将她按在枕头上:“你还动什么动,躺着别动!我来就行了!”
甄朱望着她忙碌身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等她收拾完回来了,说道:“这几天老麻烦你了,姐,实在不好意思。”
章姐摆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弄去。要是他们做的不合你胃口,姐亲自给做去!姐在老家开大排档,掌勺烧出来的菜,没人能说个不字儿!”
“谢谢姐,我还不想吃。”
“吃点吧,不吃东西怎么成?就跟我当年怀儿子似的,吃什么都吐,可还是要吃,边吐边吃!要不然手脚哪里来的气力?”
“姐,我真的吃不下……”甄朱有气没力。
“也好,那等下我去给你打粥,再配点小菜。”
章姐坐在床边,拿毛巾给甄朱擦拭额头的冷汗,端详了她片刻,摇了摇头:“妹子你晕船这么厉害,每回来看你男人,这不遭罪吗?他在那儿多久了?干什么的?”
“有几年了,水下作业……”
甄朱不大想提,低声含糊应了一句。
章姐点头:“唉,都不容易啊。像我那口子,摸爬滚打快二十年熬成个副职,早几年说国家需要,又调来这里搞行政,远啊,一年也见不到一回面了,工资加补贴、津贴,全部到手也就三千九百二十五块!家里老人身体不好,儿子上了初中,亲戚、人情,里外到处用钱,要不是我摆了个大排档撑着,这日子……”
她叹了口气:“我跟他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前两年我还撂下了话,国家就少你一人?你要再干下去,我就闹离婚!他终于答应我不干了,可真闹到他松口的关口,我却又不忍心了。人这一辈子啊,能认准一件事,干自己想干的,不容易。他一个大男人,平时流血也从不吭一声,就这么向我服软了,我还能真逼他到那份上吗?想想还是算了吧,我闹也只是气不平,只要他知道我对他好,辛苦些也没什么……”
她擦了擦眼角,笑了起来:“瞧我,你人都不舒服,我还和你扯这么多破事,也不怕你烦。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甄朱原本听的有些入神,回过神来,摇头:“没,姐,没事!和你说说话,我也没那么头晕了。”
章姐笑了:“那就好。咱们这回舰上住一屋也是缘分。对了,住一屋几天了,还没问呢,妹子你干什么的?”
甄朱被人称为“舞蹈家”,前头还个形容词“著名的”。
“我编排舞蹈,自己也跳。”
甄朱想了下,微笑道。
章姐啊了一声:“原来你是跳舞的!怪不得这么显年轻,人漂亮,有气质,身材又好,真叫姐羡慕!有孩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