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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飞机在轨道上滑行,然后在风的助力下升上天空,柳芷溪感觉脚下轻飘飘的,有瞬间的眩晕,死死抓着座椅扶手。苏淮在一旁,伸出手来,覆在她的手上,温柔地低语:“没事,别怕。”林素锦吸了吸鼻子,冷眼观看,默不做声,现在她已经学会了保持缄默,她不明白,自己样样不输给柳芷溪,可是苏淮的眼里,永远只有柳芷溪的身影,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陪伴,也比不上柳芷溪短短一载的相处。

有些事情,注定没有谜底,青春的忧伤和迷惘,就像眼底的雾,让故事有一种朦胧美,却也永远无法洞察它的实质,兜兜转转,或许只是一场凭空的欢喜。短暂的不适感过后,柳芷溪渐渐平复,她望着窗外漂浮的大朵白云,和从高空看去地面上仿若微缩的景观,心情舒畅而痛快。这一年的五一小长假,在苏淮的强烈要求和林素锦的软磨硬泡下,两家的大人终于同意,让他们三个自己去泰国玩一趟。

抵达清迈国际机场后,已有当地旅行社工作人员接他们去酒店。虽然只是五月,在国内暑气还未完全侵袭,泰国却已是0度的高温,日头热辣辣的,晒得人皮肤生疼。林素锦戴上遮阳帽和太阳镜,赶紧钻进车里,车内冷气十足、非常凉爽。

路旁的景物一闪而过,导游用不太娴熟的中和他们沟通,柳芷溪好奇地望着街道上的景致,暂时忘记了一些烦心事。林素锦到底是见的世面多一些,她没有过多地参与谈话,也没有太兴奋,只顾低头划着手机页面。苏淮和导游相谈甚欢,最后情不自禁地用英对话,三三两两熟悉的单词蹦进了柳芷溪的耳朵,她却没有认真倾听,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仿佛一只海燕离开风暴圈,来到平静的海面。

保姆车行驶到艾美酒店,门口的服务生绅士地为他们拉开车门,又接过他们的行李箱。他们的房间在六楼,每人住一间套房,柳芷溪的门牌号是608。柳芷溪用门卡打开门,环视着套房,套房大概有90多平米,有客厅、浴室、卧房、洗手间、卫生间、衣帽间和杂物间,还有一个洁白的大浴缸,摆置在落地窗前,沐浴时如果拉开窗帘,还可以看见繁华的街景。

柳芷溪舒服地躺在皮质沙发上,一股凉意从肌肤传来,感觉好不快活。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一个穿着精致制服的服务生推着食品车,送来了酒店赠送的泰国特色小吃。柳芷溪谢过服务生,他走后她却没有立即品尝小吃,而是仔细地观察着。

一个个好看的小碗里,摆着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青色的方形点心很像中国的绿豆糕,她吃了一口点缀着红豆的甜品,香甜爽口,铺了一层水果的糕点在唇齿间盈香。服务生介绍了小吃的名字,可是那些英单词对于柳芷溪来说太生僻了,她没有记住。她记住的,是酷热的天气里觅得的一处阴凉,是苦涩人生里天赐的一口蜜糖,是茫茫人海中那一抹关切的目光,让她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都反复咀嚼,不断回味。

柳芷溪换好清凉的短裙,穿上随意的人字拖,来到酒店大厅。林素锦还在房间里洗头,一路奔波,她无法忍受油腻腻的头发。苏淮也穿上了t恤和牛仔短裤,下楼来等林素锦。柳芷溪向服务生要了一张清迈的地图,仔细地研究着。

傍晚的阳光照在她柔美的面部轮廓,显得那样美好,像一朵没被尘世沾染的山百合,静静绽放,浅吟低唱。苏淮看得有些愣住了,眼前这个女孩,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不是轻而易举地喜欢,而是可以不顾一切、赴汤蹈火。

正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神,一看,是装扮一新的林素锦。她披着新做的卷发,眼中含笑,明眸皓齿,粉扑扑的脸上有两窝笑涡,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长裙,小巧的脚上是一双做工精致的凉鞋。柳芷溪也抬起了头,看着路人对林素锦频频回首,心领神会地淡然一笑。

他们先去了酒店附近的11店,柳芷溪犹豫到底是吃芒果雪糕还是榴莲雪糕,林素锦毫不犹豫地挑了一支芒果口味的。苏淮见柳芷溪犹豫不决,想起她曾提过自己喜欢吃榴莲,贴心地建议她选榴莲的,柳芷溪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苏淮立马明白了她的顾虑,“没关系,我很喜欢榴莲味。”“哦,是吗?”柳芷溪开心地一笑,又望向林素锦,林素锦听见苏淮的话,一脸疑惑又烟消云散,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榴莲味。

夕阳拉长了影子,他们三人徜徉在清迈街头,路旁已经有小商贩摆起了地摊,售卖各种颇具泰国传统化风情的小物品,有雕刻着美丽花纹的香皂,柳芷溪买了一块,造型是馥郁的郁金香。林素锦挑了一对闪亮的耳钉,还有一只银质的手镯。苏淮对这些小饰品不太感兴趣,像一个翩翩绅士,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她们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便用在国内兑换的泰铢埋单。

一辆三轮摩托车,在泰国也叫“嘟嘟车”,停在他们身旁,车主热情地用英招呼他们,询问他们要去哪儿。林素锦提议去吃凤飞飞猪脚饭,嘟嘟车穿过大街小巷,夜色渐渐弥漫,空气也不再如白天般燥热,一股凉爽的风迎面拂来。

到了夜市,林素锦看见油腻的猪脚饭,顿时又没了胃口,在一旁的小摊上点了一份泰式芒果糯米饭。苏淮买了一大堆烤海鲜,柳芷溪并不感到饥饿,走走停停,边看边逛,买了几厅鲜榨的冰镇果汁,又便宜又好喝。她递给林素锦和苏淮各一瓶果汁,苏淮喝了一口,表情有微妙的变化,柳芷溪敏感地觉察道:“怎么了?”苏淮的脸色又恢复正常,说:“没什么,这果汁味道真纯正。”

晚上回到酒店,柳芷溪洗漱过后,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梦境中,她又看见了奶奶,一辈子辛苦操劳的奶奶,脸上的沟壑更深了,奶奶坐在摇椅上,慢慢摇着,一晃时光就过去数载。柳芷溪看见自己坐在了摇椅上,身旁有一个人,那人的面孔却模糊不清,有些像苏淮,又好像不是。

噩梦又开始了,她陷入混沌之中,紧接着是刺耳的哭喊声,玻璃的破碎声,她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双手双脚像被绳索捆绑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和恐惧的泪珠,一颗颗滑落,忽然,她听见手机的铃声,把她从梦境拉回了现实。她理理头发,看了一下腕表,凌晨2点,门外传来林素锦的声音。

柳芷溪立马起身,打开门,林素锦一脸焦急又带着气恼对她说:“你今天是不是给苏淮买了芒果汁?”柳芷溪不明就里,点了点头,林素锦恼怒得声音变了语调:“他不能吃芒果啊,只要一吃芒果,他就会过敏的!”柳芷溪一听,连忙进屋,看见苏淮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起了红疹子。林素锦当机立断,拨通了导游的电话,又找到酒店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连夜将苏淮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在医务室打点滴时,柳芷溪悄悄问苏淮:“你傻呀,对芒果过敏还喝芒果汁?”苏淮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柔声道:“只要是你的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柳芷溪分明感觉到那眼神中的温度,她却不敢正视他,苏淮低声唤她:“芷溪,不管经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无条件接受。”

柳芷溪的心里,像下起了连绵的夜雨,就要溢满心室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空气好像也瞬间凝固了,末了,她心疼地问:“你也不喜欢榴莲味,是吗?只是因为我,你才那样说的?”苏淮宠溺地望着她,像望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微微一笑,顿时扫去了柳芷溪眉间的阴霾。

回到酒店,苏淮困倦地睡着了,因为昨天夜里的过敏事件,他们取消了第二天的行程,排到后一日。太阳毒辣地炙烤大地,柳芷溪顶着烈日,去11店买日用品。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浏览时,她有些犯怵,不知道哪一种是护发素,便拿起一瓶写着“dltin”的瓶子,准备查单词,这时一个好听的男低音在她耳畔轻声说:“这是身体乳。”

柳芷溪一抬头,四目相对,她惊喜地说:“是你。”冷江也对这次偶遇感到神奇和喜悦,不禁问:“芷溪,你也来泰国了?”柳芷溪开心地点点头,像一个发现宝藏的小孩。“要高考了,我来泰国散散心,放松一下压力,到时候轻装上阵”,冷江朝她调皮地眨眨眼,“你是要找护发素吗?这瓶就是。”他顺手拿起货架上一瓶写着“nditiner”的白色小瓶子,递给柳芷溪。

从11店出来,没有了冷气的作用,汗珠很快浸透了衣服。冷江和柳芷溪并肩漫步在街上,她穿着及脚踝的素色长裙,风轻轻吹过,她轻轻提着裙裾,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她恰若白璧一般无瑕,在角落里悄然盛开。“真巧,我也住在艾美酒店。”冷江的嘴角上扬,瞳孔里倒映出柳芷溪姣好的面容。

进了电梯,冷江绅士地问:“芷溪,你住哪一层?”“六层”,柳芷溪的眼睛里写满欢喜。“哦,我住八层,有空可以一起出去逛逛。”冷江爱怜地望着她,他的眼神,让她的心里激荡起了小小的浪花。电梯停在六层,柳芷溪和冷江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门,迎面碰上林素锦,她淡淡地看了他们俩一眼,眼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柳芷溪进了苏淮的房间,他正在读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那是柳芷溪最喜欢的外国小说之一。她关切地问苏淮:“好些了么?”苏淮见她进来,略显疲惫的脸上掠过一阵喜悦,点点头。柳芷溪把新买的洗发水和护发素放在桌上,“昨天听你说,不喜欢酒店洗浴用品的香味,我就去11买了这个,是你在国内常用的品牌和系列。”苏淮的眼里亮闪闪的,有炽热的温暖落在柳芷溪身上,柳芷溪却努力坚硬着内心,装作没有看见。

“你说,希斯克利夫为什么要离开凯瑟琳?”苏淮有些落寞地问。“因为凯瑟琳嫁给了林顿呀。”“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那样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苏淮忧伤地说。“希斯克利夫为了复仇,娶了林顿的妹妹。爱与恨,本来就像桌子上的两滴水,难以辨别,时间长了,也就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了。”柳芷溪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正说着,林素锦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酒店的服务生,服务生手里提着满满一大袋山竹。“苏淮,这是你最爱吃的,在泰国买可便宜了。”林素锦微笑道。苏淮顿时恢复了些神采,起身拿了一个深紫色的山竹,利索地拨开,挑了一瓣果肉塞进嘴里。

甜润的果汁顿时充盈口腔,苏淮揉了揉林素锦的长发,林素锦羞赧地垂下眼帘。她翻开苏淮放在沙发上的,“我最同情伊莎贝拉,凯瑟琳拥有两个男人最真诚的爱,可是伊莎贝拉却受了欺骗,空欢喜一场,成了仇恨的殉葬品。”她凝视着皮,若有所思地说,转而又莞尔一笑,“不过,这都是小说,现实世界哪有这样跌宕起伏的命运。”

晚上的时候,苏淮已经完全恢复,他们在夜市吃过晚饭,林素锦忽然心血来潮,建议去酒吧喝几杯。“泰国的酒吧据说很有趣,我们去看看吧。”林素锦拽着苏淮的胳膊,央求道。苏淮拗不过她,只好用探寻的目光望向柳芷溪。

柳芷溪刚想拒绝,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入了対街一家招牌上悬挂着彩色灯泡的酒吧,不知道为何,她的心里生来了一股气,不是气愤,而是一种莫名地想要不顾一切追随的冲动。“去就去呗,怕什么。”柳芷溪洒脱一笑。

酒吧里人声鼎沸,音乐声、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苏淮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三杯鸡尾酒。在他们的座位旁边,一条楼梯通向二楼,林素锦好奇地拉着苏淮上了楼。几个浓妆艳抹的泰国美女迎面走来,热情地揽住苏淮,苏淮连连后退。

林素锦在一旁偷笑,桌子上摆放了一个银质的小铃铛,做工精美、材质非凡,她顺手拿起铃铛晃了晃。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泰国美女向她抛来媚眼,苏淮有些急切地朝她喊:“包场的人才能晃铃铛!”林素锦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

“没有关系。”冷江不知道何时出现,他温柔地拍拍林素锦的肩膀,掏出一张银行卡,晃了晃,对服务生说:“it’s treat”林素锦抬眼,花容失色的她,感激地冲冷江一笑。柳芷溪上前,抱了抱林素锦,林素锦的泪水沾湿了薄薄的衣襟。冷江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她们,苏淮说了一个冷笑话,缓和了气氛。

四个人重新坐回吧台,冷江慷慨地为柳芷溪和林素锦点了两杯昂贵的低酒精饮料。林素锦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口一口啜饮,眼睛红红的,流露出娇怜的美。柳芷溪起身去洗手间,几个欧美人正喝着烈酒高声喧哗,其中一个混血儿看见柳芷溪独自一个人,上前来强拉住她的手,逼人的酒气喷到柳芷溪的脖颈,她奋力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混血儿拥着她,把脸凑上来,冷江正好路过,见这情景,一把拉过柳芷溪,将她护在身后。那几个牛高马大的醉醺醺的欧洲人立马站了起来,狂乱地挥舞着拳头,柳芷溪的手微微颤抖。冷江却镇定自若,他不慌不忙地对他们说了句英——she’s aif, t she is a d们怔了怔,面面相觑,然后骂了句“dan it!”,讪讪地离开。柳芷溪在一旁,庆幸有冷江在,帮她解决了问题,可是d不是人妖的意思吗,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了,柳芷溪洗漱完毕,躺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休息,刚才的事情历历在目,她的心里倏地升腾起蜜意,满足而愉快地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一条石板路,她在路旁采花,苏淮在荷塘前观景,苏淮站在路旁呼唤她,她一个转身,身后突然冲出来一辆卡车,她像羽毛一样轻轻飘了起来,看见一地鲜血。

柳芷溪突然惊醒,却仍旧在梦中回味,久久无法自拔,不禁失声痛哭。手机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是苏淮发来的。他探出一只小熊的头像,问她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柳芷溪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开门吧。”苏淮简短地说,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柳芷溪打开门,苏淮准备了一杯热牛奶,递给她。正在这时,他们看见楼道里有一个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却停在了阴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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