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确实是王士诚所派,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士诚麾下头号智囊,他最信任的同村发小张春。
杨宁回到中军大帐接见,张春表现得彬彬有礼,礼仪周到不说,言谈也十分谦逊,姿态放得很低,就差没有把“兴复军是强者,泰山贼是弱者”写在脸上。
“真是好大的手笔,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你们慷慨大方,还是说你们荼毒数县刮地三尺。”从杨宁手中接过张春奉上的礼单看完,张明成忍不住嚯了一声。
不错,张春是带着礼物来的,名义是犒劳大军,钱财珍宝布帛粮食应有皆有,快要赶得上兴复军击溃一个县的泰山贼后获得的战利品。
出手如此大方,张春自然有所求,他恭恭敬敬地道:
“将军说笑了,兴复军起兵抗胡乃大义所在,我等虽是鄙陋黔首,却也对诸位敬仰有加,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只求贵军能放开道路,让我等回到山中与妻儿老小团聚。王首领说了,但凡我们这次能回去,日后绝不会再出来。”
张明成哂笑两声,没有跟张春多说,只是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杨宁,等对方拿主意。
杨宁态度很豪横,他乜斜着张春淡淡道:“你们有四万人,这点东西就想买四万条人命,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些?”
张春眼神微变,随即低头,语气恳切地道:“不知杨将军想要多少钱粮?
“我们虽然有些收获,但如今是冬日,距离来年秋收有很长时间,山中妇孺都等着吃饭,还有这四万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乡民,都是需要我们养活的,我们现有的粮食看似不少,实则非常短缺。
“还望杨将军怜惜那些无辜之人,给他们一条生路,只要大家能勉强苟延残喘,不至于被饿死,我们愿意尽量满足杨将军的钱粮需求。”
闻听此言,张明成心头一沉。
谈判也好辩论也罢,讲究的是一个气势,谁气势强谁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就大。
所谓气势不是指谁的嗓门大,而是谁的言论更有道理,天下的道理追根揭底无外乎人间道德,哪一方能抢占道德制高点,往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张春把他们说成难民拯救者,占住道德制高点,而把杨宁摆在了不让难民活命的位置上,已然取得非常大的优势。
若是杨宁继续要求更多钱粮,那无异于承认自己是人间恶魔、百姓公敌。
杨宁神色不变,目光依旧淡漠,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
“你们可不是什么百姓,而是一群祸乱地方的贼寇,我即便是把你们全都屠干净,济南乡民也只会称赞于我。
“花言巧语是没有用的,想要买路回山中可以,把掠夺来的钱粮全都留下!
“那些钱粮本来就不属于你们,而是我济南郡的东西,我收回来岂非理所应当?”
此言一出,莫说张春猛然抬头,就连张明成都是怵然一惊。
张春咬牙道:“杨将军这是一定要我们都去死?”
杨宁嗤笑道:“贼寇难道不该死?”
张春终于变了脸色,挺直腰杆直视杨宁,神态激愤昂然出声,字字千钧地道:
“杨将军,你若是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这四万人都会变成为了活下去可以豁出一切的能战之士!
“四万锐士为了活命、归家而战,杨将军以区区数千之众挡得了吗?鱼死网破之下,杨将军就不怕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失去一切?”
此时此刻,张春已是双目血红煞气腾腾,死死盯着杨宁一动不动,犹如一头被逼到绝路即将发狂的野兽。
道德这种东西只对有道德的人起作用,要对付没道德的人,就只能用刀子,拼武力,暴力相争,看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果然,杨宁陷入沉默。
张明成眼珠子转了转,脑筋开动起来,很快明白了杨宁的意思,随即咳嗽两声,笑着出声打圆场:
“贼寇也好百姓也罢,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并非铁石心肠,以我之见,你们留下半数钱粮度日,我们在收到另外半数物资之后让开道路,如何?”
张春依旧咬牙:“跟随我们的百姓太多,若是拿出半数钱粮,撑不到明年秋收就会有很多人饿死,恕我们不能从命!”
杨宁猛地一拍将案,霍然起身,腰刀拔出三寸,居高临下满面凶气地瞪住张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敢不识抬举,本将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
张春昂首以对:“区区一颗不值钱的人头,将军想要,现在便可拿去!”
杨宁:“你真不怕死?”
张春:“乱世当头,人不如犬,生死等闲事耳,在下若是怕死,便不会去山中做贼!”
一段时间后,张明成将张春送出兴复军大营。
回到中军大帐,张明成摇头叹息一阵,对安坐主位不动的杨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