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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囚衣上映着鞭痕,人犯有气无力,昏昏沉沉:“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过了。” 厉少愚不相信,忍无可忍地拿起带倒刺的马鞭反手一抽:“杜君松已经抢救过来了,你们想死无对证,门都没有!说清楚,是谁策划的这场绑架?目的到底是什么?” 人犯囚衣上立时渗出一道血迹,疼得呲牙咧嘴:“我跟着杜君松干过几票,都是为了钱,这次绑许家的孩子也是一样。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想问什么。”说到最后,声气几乎带着哭。 “绑架许簇以前,他都见过什么人?” “他有个姘头,叫什么千代,是丰阳馆的艺妓,好像每次起事前都要去见一面。” “继续说。” 这些话越界了,人犯欲言又止,尽力看清厉少愚的神情,为了活命,半点不敢瞒:“那个女人和竹相识,据说交情还不错。今天中午竹来过电话,要约杜君松明晚吃饭,说是女先生家人要赎,让他当心” 想到阿莱满身的伤,厉少愚气不打一处来,昨日那几个碰过和看守她的,全被审掉了一层皮,离死不远了。 听到这里,他已知道自己所托非人,万幸没将希望全寄托于竹一身,反而先把陆刈麟那条路子打通了,阿莱才不至遭受更多不幸。 他为自己的疏忽和天真气恼,心焦如焚地坐到楼梯上,咬着烟嘴,连着几下都没打火机,直到狠狠一甩,几乎脱手出去,才“嚓”一声,把香烟点。 人犯见他如此,真像见着了索命鬼,“杜君松看上那个女先生,用强没成反被人” “闭嘴!谁让你说这个!”厉少愚坐立难安,夹着烟,到人犯面前连转几圈,忽而将烟头按到人犯肩上,滋滋两声响,隐约能闻到人身上飘出焦香。 二人的脸凑近了,他万分委屈,声调微颤:“告诉我,是谁让他绑架许家的孩子。” 在昏暗的牢房里,那张脸汗迹斑斑,神情恳切,双目明亮,闪出的却是暴戾邪恶的光。 “日本人——”人犯怕极,顾不得疼顾不得喊,忙别过脸避开那道目光,“他和横山姐弟来往密切,每次拿到赎金都会去公共租界的日本酒馆见面,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是说鬼子话!码头上一直有人传他的鬼子,但他苏北话说得很地道,一点也不像。” 厉少愚神情餍足,起码今夜不是一无所获。转身走上楼梯,对值班狱警说:“给他清理伤口,换个好点儿的牢房。” 许公馆。 阿莱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疲倦,头上和手臂缠着纱布。面前摆一张木案,案上有一小锅药粥,几碟药膳,全是补养身体的佳品。 蓝衫使女给她盛出一碗,径自出门去。 清苦的药香飘进鼻腔,勾得阿莱食欲大动,然而粥还滚烫,只能耐心等着温下来。 过了片刻,阿莱欲要动筷之际,厉少愚来了——身着中山装,手捧鲜花,是一大束纯白的小雏菊,用绿莹莹的褶皱纸包的,花上缀着淡水珠。 他借花献宝,递到阿莱手边:“妹妹,祝你健康。” 阿莱抿嘴一笑,道声谢谢,接过花放到床头柜上。回头看见他满脸倦容,眼底布满血丝,却强挤出春风一样的笑容,不禁心空片刻。 昨日那些事她在梦里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自己抱住厉少愚的时候,一面哭一面拼命捶他,发泄积压在心里的害怕和怨怼。后来昏睡不省人事,听许太太说,他在这里守了很久。 阿莱坐直起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几乎想伸手去摸。 “你没休息好?” 厉少愚昨夜只小憩片刻,就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他揉着眼睛,“惦记着过来看你,起早了。”随即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你倒是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你说说,是不是把我的睡眠给偷走了?” 阿莱知他为自己奔波,便体谅着不和他顶嘴。气势上弱下一截:“可能是吧,下次我们应该均衡。” 人近在眼前,厉少愚却总觉着没看真切,就凑近去看。直到近得能看见她皮肤上细薄的一层绒毛才打住,越看越似蜜桃,白里透粉,晶莹剔透。 他们四目相对。 他平静地问:“今天头还晕吗?伤口疼不疼?” 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阿莱两颊绯红,把身子向后一缩,声若蚊蝇:“头还有点晕,伤口不很疼了,发痒。” 厉少愚点头,退回原处端起小碗,舀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再送过去:“不烫了,吃吧。”见阿莱有些局促,他嗔怪道:“你个笨蛋,手伤成那样,还想自己来?这家的使女也太

不像话了,把人放这就不管不顾的。” “你别说。”房门大开,阿莱怕给人听见,立刻喊停。 “他们要留你在这里养伤,我看可以答应。理由有三条:一是我在查绑架案背后的牵连,已经树敌。要是旁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怕你有危险;二是你住的地方不适合养病,太吵、吃喝换药都不方便;三是我最近忙,虞沅君和何妈都是外人,又小的小,老的老,我信不过。” 三个理由合情合理,加以现在天热,回去一个不注意,就有伤口发炎的风险,所以阿莱没有拒绝,只是朦胧地问:“绑架案还有什么牵连?” “牵涉到日本人。”厉少愚压低声音,眼刀飞向门外:“还有国府内部的派系斗争,针对程主任。” 阿莱明白,世间所有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环套着一环,错综复杂。他初入职场,无依无靠,利用这次机会向程玉投诚是最正确的做法。 至于厉少愚是否存心利用她的伤势,她并不关心。她所关心的,只有这一件:“你会有危险吗?” 厉少愚手上没停,缓慢地给她喂粥,“所有位置所有事情都存在一定危险性,但你放心,我会尽量避免。” “那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好好养伤,别让我担心,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见他神色严峻言辞恳切,阿莱觉着自己不该让他分心,因此没提想回去的事。 喝完大半碗粥,阿莱身上开始发汗,厉少愚放下碗,用丝帕轻轻点掉她脸上的汗珠。听门外静悄悄的,才敢轻声说:“我每天会都会来看你,你要是待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接你回去。” 阿莱想不出这份警惕从何而来,但他不说,她便不问。 庭院里,开坛作法,敲钟唱经。先前,厉少愚路过时,一群沙弥将他围在中间,敲打钵盂,边走边唱《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享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想到此处,厉少愚很生气,他不喜欢具有宗教色彩的一切,除了阿莱的塔罗牌。 他做个口形道:“他们有毛病。”说话声几乎轻不可闻:“他们要是问你什么,你尽管实话实说。” 阿莱听完彻底懵了,只得稀里糊涂地点头。 门外,一串脚步声又轻又慢,渐渐逼近。 厉少愚低下头,再抬头时,神色已经如常,一边夹菜一边说:“我有家里钥匙,待会儿啊,我让沅君妹妹给你送两身换洗衣服过来,你在这里踏实养伤,别胡思乱想。这件事我没敢告诉家里,你有空照常给你爹娘写信,免得他们生疑。” 阿莱反应过来,配合着做戏。用迟疑的声气问:“二哥哥也不会说吧?” “不会。”厉少愚双手并用,拿刀叉剃排骨上的肉,剔好放到阿莱面前的小瓷碗里,“我跟他说了,连瑾儿也别告诉。” “嗯,免得她担心。”阿莱很满意,小口小口地嚼肉。 见她饮食还好,厉少愚放了一半心,把菜品搭配好后,叮嘱道:“我挑进碗里的肉和菜要吃完,慢慢嚼,别嫌多。午休快过了,我先回去了啊。” 阿莱停嘴,放下叉子。知道他避着许家的人,特意没有留他,单是笑眯眯地说:“好,你回去多休息。” 厉少愚站起来,躬身在她头顶心上吻了一下,又歪着脑袋盯她圆钝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一声,唇角勾起两片笑纹:“还是甜话梅味儿的。” 阿莱周身犹如电流淌过,猝不及防被电红两颊,只得颔首催促道:“快走吧你,少在这里碍眼。” 厉少愚舍不得走,杵在床前开她玩笑:“生气了?气我没保护好你,丢你的人,是不是?脾气还不小,说翻脸就翻脸,早晚找着机会要把我这未婚夫给辞了,是不是?” 阿莱说不过他,只觉得脸热,索性靠在软枕上把双眼一闭,哼了一声:“再这么讨厌,必须辞了你。” 厉少愚凑过去嘿嘿一笑:“辞!一定要辞!做什么未婚夫,我要做郑小姐的先生。” 阿莱弹坐起来,险些和他脑门相撞,堪堪停住,翻着大眼睛骂:“真没出息,没见过有人上赶着做上门女婿的。” 厉少愚没皮没脸,甚至自豪:“给知府老爷做女婿,还管什么上不上门?”话音未落,起身敛起几分笑意,“要是岳父知道这事,我看真得

把我辞了。你也别气,记得好好吃饭。我啊,马上就走,免得碍着我们大小姐的眼。” 阿莱没做声,他转身出去,刚走一步又不安分地折回来揉她的头发,然后才真走了。 阿莱气呼呼地望他,知道自己是窝里横,这样不好。可没办法,她就是改不掉!因为她早被厉少愚给惯坏了,什么娇蛮任性,没大没小,全是他享受的专利,旁人根本没机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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