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孔可澄渴求已久,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有点守旧,想在婚姻上求个心安理得,要不,等她后悔的时候,自己该何去何从? 任何打击,都能让他一蹶不振。 “你也要拒绝我吗?可澄,你从前说的话全是哄我,对不对?我想跟你结婚,你一定觉得我是想攀高枝,在心里偷偷笑话我。”阿莱说着,不觉动了情,自胸腔内涌上一股酸痛,不知不觉,便把眼眶染红,“我从十六岁开始期待我的婚礼,转眼过了七年,再要等,恐怕遥遥无期了。我只能做一辈子老姑娘。” 孔可澄紧搂她的肩膀,把脸凑过去,紧紧贴住。心里又酸又涩: 如果没有离别的刺激,如果没有那两杯酒,如果她是完全清醒的,自己怎么会拒绝?处心积虑,坏事做尽,为的也是心甘情愿,正大光明。如果因她此刻的一念之差,就让他们的下半辈子处于悔恨中,那绝非他的本意! “不是,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哄你,我是真心想娶你。” “可你没有回答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阿莱微仰起脸,用头顶心蹭他的下巴: “你怎么断定我会后悔呢?我说过呀,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而且,我真的需要走出来了。” 孔可澄兀自动摇——相处这些时日,他们总是相敬如宾。好容易熬到她愿意了,甭管是否出自真心,自己又何必多事?一锤定音多好! “可澄,你送我回去吧,这件事不说了。”阿莱坐回去。 起初借酒撒疯,是纯粹的疯,并未存着半分试探,但见他犹豫不决,方名其中真意,所以此时退后一步,或更能事半功倍。 孔可澄有点悔,但没有脸面挽回,只恨自己不够彻底——顶好的开局,被他搞得中规中矩。要是能再好一点,或再坏一点,此刻收获的,都将是自己长久的快乐。他的人生,大抵已是满盘皆输的定局,只因抢来骗来的,终究不会长久。 心乱如麻,只似丝丝缕缕的细线,一圈一圈缠绕,先困住他的心,继而一阵一阵收缩,终于勒成碎片,痛不能言。深深吸一口气,叮嘱自己不能上脸,权当是修炼。 祈祷着夜很黑,月亮却不合时宜地,从云层里探出来。 一抹月光,映出他脸上两道泪痕。他不觉。 阿莱看的清楚,除了诧异,却更有看热闹的心思,不闻不问,只是看。看吧,她早就知道,她是能拿住他的。只要肯再蛰伏些时日,总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孔可澄别过脸用拇指抹了泪,再转回来直视着她。幸好,她没看见,否则太难为情了。隔了好久,他解释道: “我还是想说一句——我不是拒绝你,只是,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希望能在你清醒的时候给我答案。” 阿莱早已了然,冷静地朝他点头。 “请你不要生气。”孔可澄稍微心安了,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再抱我一次吗?” 拒不拒绝的,阿莱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他些行为感到意外,知道大局已定,当然要满足他。再一次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顺势把脸在他的胸膛上揉擦。听他剧烈的心跳。 孔可澄心满意足,轻轻地,抚她的头发。 阿莱更加依赖地抱紧他,想象着,他是另一个人。 孔可澄问:“能不能让我亲你一下?不要躲。” 强扭的瓜不甜,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孔可澄擒起她的下巴,躬去试探地一碰,果真没有躲,再腾出双手捧她的脸,很正式地落下一吻。然后,她闭眼了。 心飞得更远。 孔可澄自嘲一笑,想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如此,那她和他在一起,到底是为什么?从此生出疑心,不再死攥着她不放。 两手握住她的肩膀,故意问:“你为什么闭眼?” 阿莱嬉皮笑脸:“个人习惯。” 点到为止,便不再追究下去。要她说什么呢?全无意义。 “我们相安无事吗?” “嗯。” 孔可澄识相地唤来孔现,驱车送她回家,下车后,再一路把她送进去,终于又从身后拥住她,把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上,欲言又止。 阿莱平静如古井,抬手看一眼手表,掰他的手催促道:“一点半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孔可澄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阵心疼,莫非已成定局了?他恼怒地想,这世上怎么没有后悔药。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倒流,他希望,他从没伤害过厉少愚! 这不是他想要的!
阿莱头也没回,及至上楼拉亮电灯,才从窗台探出头去,忘恩负义地喊:“快回去吧!”早已把今晚的事抛至九霄云外。 孔可澄不应,只是站在院里悔恨。爱人的方式很多,为什么,他偏偏蠢到要横刀夺爱,伤害她,令她委屈脆弱?一直以来,他都活得太自私自利,所以得到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这是他的报应。 只听得院门合上,阿莱再也无暇顾及,急忙地给厉少愚拨去电话,好几次,全是无人接听,没辙了,只等一觉睡醒再去找他。每次找不到他,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得邪了,免不得泣涕涟涟,脆弱可怜,再难,也只能经受这般折磨,巴巴地熬到下一天。 他到底在忙什么?难道没有想过,小山是在利用他?哪怕是为机械制造厂,也不该如此盲目呀!嗳,说不准他是将计就计呢,他的性格,哪里允许自己做输家。 接连几日,孔可澄凭空消失了,连带着厉少愚也是,阿莱遍寻不到,便又提心吊胆起来。 她无法承受这般折磨。自觉承担着拯救他的重任,如果不能亲口告诉他当下的危机,那是一种失职。 在阿莱忧心劳碌之际,也是厉少愚潜心渗透之时。 去年,机械制造厂利润惊人,事实上,由于日方的技术和资金支持,报表上那串数字尽数进了三菱银行的口袋,厉家暂且不能接触核心技术,被扼住咽喉,是不争的事实。 为了学习技术,维持工厂运转,厉少愚只能照陆刈麟的吩咐,向小山解释他向邱诚投诚一事,以待日后。 小山看厉少愚,总似看厉东瀛,但他分明知道,眼前的青年怀着热血报国的美梦,并非真心与他携手,所以存心冷落,吊他的胃口。真正要用时,也能暂且“用人不疑”。 哪怕厉少愚心知肚明,也只得配合,好在双方互相需要,暂时地”平等“了,他不需再像电话里那般谄媚。盘腿坐在垫上,不卑不亢地说: “机械制造厂要从德国进口一批原材料,一应资金的申请单据已经提交到田中办公室,期间他也找我面谈过两次,所有问题都解释清楚了,事情却至今没有结论。小山先生最近可否听到什么消息?成还是不成,请给我个准话,央行里头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办,再等下去只怕没时间了。” 小山志得意满地笑一声,而后对上厉少愚的目光。 厉少愚十分知趣,硬的不敢来,软的倒是可以: “宇野被派驻到上海以前,这一切都在你小山先生的掌控之中,只是风水轮流转,你的成果竟要拿去讨他的欢心,太悲哀了!我答应我爹要把工厂做起来,就一定会做,哪怕是和宇野合作呢。小山先生,你可有什么意见?” 小山虽有军衔,但自入仕,便在外务部任职,平生一大愿就是早日回到军部,以期开拔后能够指挥千军万马长驱直下。一听厉少愚要弃他而去,当即坐不住了: “厉先生,我知道你是诚心合作,但到底,你是中国人,是位有名的经济学者,经你提议的计划以及资金帐目,我们必须先讨论筛查再做结论。好饭不怕晚,你做完你该做的,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厉少愚自然明白这番敲打,这是说明了,日方不信任他,再这么肆意妄为,结果只能是撤资,谁都别想赢!公事拿捏不住,幸而还有私事,厉少愚胸有成竹,所以坦荡至极。 小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询问道: “厉先生,工厂所需的原材料日本也有,我们可以从本土采购后海运过来,能节省不少资金和时间,制造出的枪械质量也不会差。你可以告诉我,你们采购原材料的标准是什么,还需要多少,第一批预备什么时候动工?” 厉少愚敢如此放肆是因为知道小山一心要拉宇野下马,但拿不准心腹是否已被策反,只好求助于局外人。如不尽快为他解决资金问题,他随时可以倒戈,届时孤立无援,宇野可就不好对付了。 对于日本原材料,他曾经也想过,但开战近在眼前,他可不愿再多受制于人,因此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并不精通机械,原材料标准是由厂里的日本工程师提出的,还请小山先生去问他们和我二哥,关于资金方面的问题,全写在我给三菱银行提交的策划内,你去一查便知。” “既然如此,我会尽快知会田中。”小山给厉少愚倒了一杯清酒,“我们要同舟共济。厉先生,你知道宇野是“北方人”吗?他认为你们中国人是明的破坏者,要是任由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还不知道将来这座城市会变得多么水深火热。” “我知道你的意思。”厉少愚一饮而尽,毫不掩饰他的愤恨,“国府如此腐朽没落,要尽心为她效力其实是对自身的煎熬,但我也不至于大敌当前还能置若罔闻。小山先生待我不
薄,只要您能帮我游说田中,我自然为您赴汤蹈火。但愿我们的合作关系能够长长久久” 情真意切,把小山唬得一愣:“只要你能帮我坐上宇野的位置,我可以保证你往后所需的一切资金设备。” 厉少愚想到家国的未来,忽然悲从中来,好似跌落云端,眼中展露的那份惊惶倒不是假的。只做信任他,强打起精神,明知故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隔了好久,小山才说:“追求宇野理惠子,最好能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