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声音,躲在林中的人走了出来,正是乙骨忧太。
他还穿着在操场上训练时的衣服,上面沾了不少灰尘,还破了好几处,那是里香暴走时弄出来的。他的头发上也沾着不少杂物,显然还没经过处理。
千重看到了乙骨的模样,等他走过来后,她没问这些,直接问:“乙骨君,你不去吃饭吗?”
乙骨摇头。
因为不知道里香什么时候会暴走,他很少会去人群聚集的地方。平时,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做饭吃的,他住的宿舍也是单独一栋楼。即便里香忽然暴走,也不会波及同学。
从前他在普通学校里就一直避免和人接触,现在到了高专也一样。就算是在咒术师很多的高专里面,他也不敢和他们太接近,里香暴走起来,能应付的术师实在太少了。他不想再伤害谁了,宁愿远远避开。
见他摇头,千重说:“我正好要吃东西。不嫌弃的话,请一起吃点吧。不好意思,我吃的只有一些水果。有什么事的话,边吃边说吧。”
听到她的话,有满肚子话想说的乙骨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意思,打扰你、你了,月见桑。”
“没关系,乙骨君,请进吧。”
到了餐厅里,千重拿了毛巾、纸巾给乙骨。乙骨才发觉自己身上都是灰尘,他涨红了脸,拿着千重给他的东西去宿舍外清理。
过了好一会儿,乙骨才走了回来。
他已经把外套脱掉了,头发也已经清洗过,用毛巾勉强擦干了水分。刚才哭过的脸,也已经彻彻底底洗过了,看不出之前哭过的痕迹。他常年失眠,眼部有很深的黑眼圈。即便哭过,哭过的痕迹也会被黑眼圈掩盖,不太看得出来。
因为里香的缘故,他总是不苟言笑,总是离别人很远。大部分时候他都显得很阴郁,有的时候又显得很不安,让人不是想远离他,就是想欺负他。
像普通人那样,普通地上学,普通地生活,普通地交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记忆里大部分都是他不想回忆起来的往事。
乙骨出去的时候,千重已经把水果分成两份摆好了。等他进来后,她就把其中一份放在对面。乙骨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她对面。
等他坐下后,千重就开始吃东西了。
乙骨坐在那看她吃,一直没动。
见他一直都没吃,千重停了下来,说:“抱歉,乙骨君。没什么可以招待的,怠慢了。”
听她这么说,乙骨有些慌:“不、不,是我、我忽、忽然跑过来,是我打扰你了。”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吃那些水果了。他紧张地把水果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着,根本就不知道吃了什么。
看他这么局促,千重就不再说什么了,继续吃东西。她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呈现一种缓慢而松弛的节奏,和许多人都不一样。
乙骨很快就发现了这种节奏,他不由跟着这种节奏走。渐渐地,他也松弛了下来,开始尝到吃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千重一直在注意他的情况,见他放松下来,不由朝他笑了笑。
乙骨也一直在注意她,见她忽然对自己笑,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波动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盯着盒子里的水果看,一块块数着水果的数量,不敢再抬头。
吃完东西后,千重泡了茶,倒了一杯给乙骨,这是安神助眠的茶,很适合睡不着的人。
直到这个时候,千重还是没有问起乙骨有什么事。尽管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她还是没问出口,她在慢慢等着乙骨准备好开口。
夕阳从外面照进来,照到桌上,杯子沐浴在阳光里。杯中的水缓缓回旋,水里的光也跟着回旋,散发出并不刺眼的光。
不知不觉间,乙骨的目光转到了杯子上。他看着不断移动的光,怔怔出神。
杯中的水逐渐缓慢下来,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缓慢下来,夕阳似乎也缓慢了下来,乙骨的心也跟着缓慢下来。等到杯中的水静止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这时,阳光已经离开了杯子,离开了房间。
乙骨抬起头,看向千重。他不再紧张慌乱,开始慢慢说起自己的事,自己和里香的事。乙骨说起的内容,和五条悟之前告诉她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他的感受。
里香死亡时的痛苦和难以接受,在学校里被人排斥欺凌时的畏惧和颤抖,咒灵里香杀掉欺负他的人时的惶恐和绝望,不得不远离所有人时的孤独和无奈。
这些一直藏在他心里的情感积累,一旦开始宣泄,就停不下来。他说了很久,很久很久,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说完的时候,阳光已经彻底消失。外面的路灯亮了起来,房间内的灯也亮了起来。千重一直听着他讲,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等他讲完漫长的一段自述之后,千重才说:“乙骨君,可以问你几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吗?如果你想回答就回答,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没问过这些问题。”
听到这话,乙骨有些迷茫,抬头看看千重。
千重正看着他,目光十分平静,仿佛并没听到刚才他说的那么多心声。
她怎么那么平静,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吗?
乙骨心中有些疑惑,随即想到,大概这些话旁人根本不感兴趣。即便听到了,也像是听到新闻一样,只不过是别人的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乙骨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他不由后悔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他胡乱点点头,想着让她赶紧问完,自己不回答,然后就赶紧逃走。